晚饭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东岗镇党高官张俊杰来电话了:“鲁政委,我有件事得向你求援呀?”
知道他这是又遇上头疼事找公安帮忙来了,就寒喧说:“张书记你客气啥,有事您就吩咐好了。”
“鲁大哥是这么回事儿?我们的宝山村造林受阻,一个老太太拦在机车前不让栽树,僵持不下已两天了,镇里干部怎么劝也不行。”他在电话里无奈地告诉说。
第二天上午,我领着镇派出所的人就去了宝山村。来到现场,乡村干部都在呢,村书记贾广才手指着地块介绍说:“这里原本为耕地之间夹着的一条草原,已被村民徐长发私自开荒种稻多年。去年村里就想在此植树,徐家死活不给倒地。”
来到地头一看,这是一片离公路不远还没放水整地的稻田,淡黄的稻茬密密麻麻,都齐刷刷地还竖在地里呢。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头扎围巾坐在地头,她头发已经花白了,瘦弱的身子披着件破棉衣,瞅着她的样子我就想起了母亲,觉得怪让人可怜的。
她面前停着台拖拉机,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正打盹呢,似乎已经睡着了。后面牵引的植树机上坐着三个年轻的村妇,嘴里叼着旱烟正在唠嗑。
“就是这个老徐太太,倚仗着自己有心脏病,去年没人敢惹她让树就没栽成,这不今年又使这一招儿了?”村书记老贾指着地头上的女人给我介绍说。
张俊杰书记跟着补充说:“这老太太动不动就抽疯,硬挺挺地倒在地上直翻白眼根子,嘴里还冒着白沫,咱们乡村干部谁也不敢招惹她。”
“张书记,对这病人咱们也不好动手呀!我们再劝劝看看吧?”我觉得这是个棘手的事儿,她真抽疯还是假装的无法确认,要是强来造成她意外死亡,自己这碗饭可就吃到头了。
“我跟他说说,看看这老太太啥意思吧?”派出所长刘洪伟说着走上前去。他弯下腰冲徐母温和地说:“大娘,这地不是你家承包的,你这样做违法呀!再说天这么凉可别感冒了,我看您还是回家吧?”
徐母抬头瞅瞅,他认识这是刘所长。就一肚子冤屈地说:“违法的事儿多了,你们派出所都管吗?村里多种地的也不光我一家,真要是都栽树,那我没意见。你说干嘛唯独占我的稻田,这不是拿我们老徐家熊吗?”
“正好张书记在这跟前呢,你说吧谁家多种地了?村里的土地正好打不开点儿呢。”贾书记听着刺耳,开口对老太太责问道。
老太太也不让劲儿,冲着贾嚷嚷起来了:“你这不是拿着明白使糊涂呢吗?你贾书记拿村里的地交人了,让我当逼事头得罪人满山,别看我老太太七十了,还没糊涂到那程度。”
“别扯远了,张书记在呢,其它事以后慢慢解决,咱们今天还是说这栽树的事吧?”我上前制止说。
俊杰书记探下身子乐呵呵地对老太太说:“大娘你刚才提的事过后我们镇里会过问的。咱们的机车已经在你这耽搁两天了,这不公安局鲁政委特意过来的,你还是把地给让出来吧?这样大家与面子上都好看。”
“徐大娘您不能糊涂呀?强行占有土地,又阻挠村里植树是违法的。再这样闹下去,我们是要依法对你进行处理的。”我在一边插嘴告诉道。之后回头对刘洪伟说:“你给老太太说说,她扰乱生产经营秩序应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接下来刘洪伟和乡干部苦口婆心地劝了一番。不管大伙儿说啥,徐老太太挺着瘦弱的身子就是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她嘴里一个劲嘟囔着:“你们要栽树,就让机车从我这把老骨头上压过去吧?反正我这心脏病也是有今个没明个的,你说我都活够够的了。”
我在一旁察言观色了老半天,觉得这徐老太太有病不假,但不会象她自己说那么严重。这种情况下,就是你磨破嘴皮子劝到明天也无济于事,就把贾书记叫到一边耳语道:“你快骑摩托回村,找点速效救心丸来。”
“我也心脏不好,药现在兜里就揣着呢。”贾似乎明白我的用意,用手摸了下裤兜告诉说。
来到徐老太太面前,我告诉她说:“刚才刘所长已跟你交待了你这样下去的后果,你有病也不能无理取闹,最后给你二十分钟时间,你好好想想?若再执迷不悟我可就按章行事了。”
“我没啥想的,你们就公事公办吧?”老人低着头眼皮都没挑,顽固地坚持着。
我把刘洪伟叫一边商量说:“咱们没功夫陪在这儿和她纠缠,实在不行一会儿就俩人架起胳膊把她强行带走,带回派出所去说服教育。”
“政委那恐怕不行,老太太岁数大不说又有心脏病,这离公路也不近,横垅地里得拖老远呢,就是不出事儿也得让她给赖上。”刘洪伟很害怕,为难地说。
我心一横,坚定地说:“洪伟,我是局领导又是现场指挥员,真要是老太太出现了不测,责任由我一个人担着,与你们无关。”
“大哥,你可稳妥点,这事儿咱要躲开身子。”俊杰书记在旁边听说要强行带离,拽了一下我胳膊担心地提醒道。
“张书记你放心吧?我自有安排。”说着就来到了徐老太太身边,问她道:“想好没有?”
“有啥想的,今个就是死,我老婆子也得死在这儿。”徐老太太用手拂了下额前被风吹乱的银发,眼睛里挂着蔑视的神情,仍顽固地坚持着。
见此她这般固执,我被激怒了,回头瞅着刘洪伟等民警大声音命令道:“把这个老太太给我强行带离出去!”
见我一下了死命令,刘洪伟和民警李春阳一个箭步跨上去,一人操起老太太的一只胳膊,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从地面拎了起来。
老太太死活不走,她蜷起双腿让身子在地面上打着拖,剧烈地挣扎中放开嗓子声嘶力竭地叫嚷着:“放开我--,你们快点放开我!”
刘洪伟等人架着老太太走在前面,我和镇村干部尾随其后,出了稻田再往东走,与公路上的警车还隔着百余米的距离。这是一片苞米茬地,这一路老太太半躺在地上不断地挣扎着,让他俩人架起来很费力气。
走着走着,就感觉徐老太太叫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接着突然中断了。一瞅老太太脸煞白,身体抽搐着失去了知觉。这可把刘洪伟吓坏了,急忙撒手把她放在地上,惊讶地喊:“大娘咋地了?睁开眼睛,你快睁开眼睛!”
“快,把救心丸给她塞嘴里,多放几粒。”害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慌乱之中,我也没功夫恐惧她会怎样,赶紧吩咐人抢救。
见徐老太太突然昏死过去了,呼啦一下所有的人全围上来了,大家紧张地瞪眼瞅着贾书记手里的救心丸,希望这药能瞬间见奇效。可药送到嘴边老贾咋也塞不进去了:“不行啊!她都紧牙关了。”
“完了,完了政委,人已彻底没气了!”刘洪伟蹲在地上把手指放在老太太鼻孔上试了试,抬头瞅着我,满脸惊恐地告诉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就感觉头嗡一下胀得老大,眼睛也跟着窜花了,顿时眼前所能瞅到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白色,心砰砰乱跳着不由想到:“自己这回算是彻底完蛋了,这老太太一死我就得被革职入狱沦为阶下囚。在老百姓眼里,我就是个专横跋扈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被万人所唾骂的千古罪人。你说这都步履艰难地挠扯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把这一生的荣耀全毁于一旦,自己这不是混蛋吗?”
张书记一听说人死过去了,吓得脸煞白,慌张地说:“鲁政委,你说这荒郊野外的,再用不上药,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啊!”
“快,用你腰上的钥匙撬开她的嘴!”我觉得此刻时间就是生命,得尽快给上药,大声音冲贾书记喊道。
村书记抱起老太太的头坐在地上,可这老太太上下牙齿咬得死死的,他手抖动着用钥匙费了很大劲才撬开口,将救心丸放进她嘴里。刚才还轻风拂拂,此刻空气如僵住一样,现场静得让我头皮发乍。这十几双眼睛之下的老太太还是纹丝不动,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我提到了嗓子眼。我觉得人肯定是死过去了,此刻就是来了神医也无力回天。
村支书老贾知道大伙全都吓懵了,他低头瞅着老太太的脸,用手不断抹着额头上的汗,突然抬头宽慰大伙儿说:“估计不要紧的,再等一会儿看看,心脏病严重到这样也有活过来的。”
“赶快用手掐她人中!”叫他这一说,我忽然侥幸地想也许还会有一线希望,就声音颤抖着冲刘洪伟喊道。
虽说听了老贾的安慰大家心里稍好些,但瞅着这老太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谁心里也没底会不会醒过来。我知道心脏病发作的人怕折腾,就没敢抬她上车。
“大娘!大娘!”刘洪伟边掐着老太太鼻下的人中穴,嘴里不住地呼唤着,有半颗烟的功夫,就听这老太太嗓眼里哼地一声气上来了,可是无论大家怎么叫,她就是不吭声,一直闭着眼睛不睁开。
“赶快抬车上去,迅速送往县医院!”我心中又惊又喜,怕再出现意外,急忙吩咐道。
警车拉上老太太鸣着笛急速向城里驶去,稻田地里拖拉机冒着黑烟,开始植树了。
虽说两天的僵持到此已完全消除,可我的心情特别沉重,感觉这事做得太冒失了。惦记着怕老人去县里的路上出问题,我用手机和车上的刘洪伟保持联系,不断询问着老太太的病情。
“政委你不用担心,这老太太现在啥说都没有了。”刘洪伟在医院陪着老太太做完体检回电话告诉道。随后又请示说:“他们家属那头提出来了,问老太太这医药费咋整?”
“咱不管,跟他们交待清楚,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与咱公安无关。”我觉得对方能提出钱的事儿,就说明老太太身体肯定是无大恙了。他们这是心理上不平衡,想从局里讹俩儿钱,以借此回村里炫耀一下。知道要钱不是目的,也就是想给自己圆圆脸罢了,就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道。
回来跟翠花一学,她生气地埋怨道:“鲁强你干工作我不管,可也得躲开身子吧?你这就是耍虎气!若是为这事被革职入狱,咱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啊!”
此事虽平息了,但令我一想起就后怕。虽心里责备着自己这性急的毛病,但往往为了工作,还是头脑一热就不计后果地豁除了一切。
也清楚很多当官的遇事都在耍滑头自保,可打小从父母那继承来的这份正直,还有肩上这沉甸甸的责任,让自己咋也撇不掉,所以每当危难之时,我怎么也做不到象别人那样明哲保身但求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