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焕金,衣服我给你做完了,来穿上试试?”早晨到校,见班里还没来几个人,我就把昨晚贪黑在家里做的兰制服,给前桌递了过去。
于焕金一脸高兴地接过衣服,穿身上试了试,放进书包里。又回过头来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朵,小声说起了与他同屯班长的事。“陈得书出事啦,你知道不?”
我一惊:“出啥事了?你快说。”
“他和李梅谈对象,不少人在背后哄哄乱嚷的。”看于焕金偷偷摸摸的神情,我还以为班长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原来如此。
“你俩嚓咕什么?是啥背着人的事?”正巧同桌的方卓到了,见我俩唧唧咕咕很纳闷。
得知这事后,方卓表现得一脸平静:“我以为啥事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班的张宝才都结婚半年了,你俩知道吗?”
说着他把书包放桌子上,坐下来又强调道:“虽说中学生不让恋爱,可这事私下里没人管,再说咱也快毕业了,就是学校知道了也会装聋作哑的。”
班长陈得书高个子长挂脸,人长得很精神,是团员又写一手好字。他和女同学李梅的事很快在学校传得哄哄乱嚷了。
张宝才家远住校,不爱学习,特别喜欢打篮球,知道此事后再瞅他我总觉得怪怪的,他家远住校,可有事没事总请假往家里跑。
我想方卓说的也对,我们都长大了,谈情说爱也很正常。
虽说是这样想,可每当瞅见班里那位矮个子胖男生手拄下巴子用拇指揉搓着腮边那浓密的青胡茬子,两眼死死搭住漂亮女生韩冬梅的脸蛋不挪开时,我总是害羞地扭过脸,真感觉都替他难为情。
秋天杨老师带我们全班去校田地里割糜子。这是每人把一条垅,因过在队里时割过地,所以我根本就不把其它同学放在眼里。可不经意间一抬头,见已被大家甩在了后头,不得不快速舞动起镰刀撵上去。这垅糜子生长得不好,不仅稞矮,且倒伏的又多,我割起来特别费动。
“哎呀!”手忙脚乱之中突然手指被割了一刀,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鲁强你割手了?”在身后干活的韩冬梅闻讯赶来。
她见我手在淌血,心一急忘却了往日的羞涩和拘禁,上来就一把按住了我受伤的手指给我止血。随后伸另只手从衣兜里麻利地掏出手绢,紧紧地缠绕着勒住刀口为我包扎止血。
看她对我受伤这体贴又着急的表情,我就象被亲人关爱一样,心里热乎乎的。这些年可是头一次与女生这样近的接触,且还是手拉着手,让我心慌,臊得不敢抬起头来。
“没啥事,我肉皮子合,几天就长好了。”我嘴里支吾着。可低头一瞅到缠在手指上被鲜血染红了的这花手绢,突然间被一股莫名的甜蜜涌进心房。
韩冬梅是我的邻桌,皮肤天生白皙身材又好,平日里那美丽俊俏的脸上总是绽着花一般的微笑,在班里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文静女生。
可又转念一想,人家吃商品粮父母又在公社卫生院工作,应该说是个尊贵的白雪公主。尽管自己在学习上为全班所羡慕,可我很清醒:“鲁强你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卑贱出身的我怎么配得上人家呢?”
虽说近二十岁已成年,雄性荷尔蒙的发育已让我有了青春期的冲动,不过这些年心被自卑折磨着,早已将我这个血气方刚小伙子的正常欲望扼杀殆尽。
春宇表弟已谈过几次对象了,现在正跟村里的漂亮姑娘田春芳恋爱呢,俩人卿卿我我,天天下学来腻在一起。
听说班里有好几个男生都在谈对象,可我现在真没兴趣考虑这事的,因为再有半年多就毕业了,“四个面向”那梦一样的美事儿早已结束,想想自己的前途命运,让我心生无尽的惆怅。
此时就感觉我是飘荡在高空中的断线风筝,随风浮动着已无法自控,不知未来会飘向何方。
西头的会计张本昌是母亲的同学,这几天我下学回来总能碰到他到家里来和父母说话,开始很纳闷,后来细一听是来为我说媒的。
给我提亲的姑娘叫周雪梅,就是东坨子屯周皮匠的女儿,这个外村姑娘长啥样?家里人谁都没见过。父母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应允了,他们的理由是能有人愿嫁给咱就不错了。结果与女方一面都没见上,这事儿就嫌我家成分不好黄了。
没过几天靖安的胡舅姥爷来家里串门,因师傅原与他同屯又是亲戚。看到我墙上的画,知道了我和师傅的关系后,他天真地以为师傅喜欢我。随即跟父母拍着胸脯打保票,自告奋勇为我和师傅的三姑娘说媒。
师傅的三女儿陈华比我大两岁,很漂亮,知道她对婚姻很挑剔。
记得她那年相亲时我曾在场,那天我去姥姥家正好赶上的。这是舅舅作的媒,对方那个姓石的小伙子是邻村的拖拉机手,中等个头儿,人长相挺帅气的,我觉得很不错,可她看了后都没相中。
我心里确实喜欢她,也知道这事不可能的。这门婚事别说陈华不会答应,就连师傅也不会愿意的。因为我在他心中还是个毛孩子,喜欢归喜欢,可以他的亲身经历,说啥也不会让女儿跳进火坑嫁我这个成分不好的。
应该说我在屯里人的眼中,除出身不好外,其它方面无可挑剔。邻居孙大伯先前就有为我保媒的打算,可正赶上张本昌和胡舅姥爷在给我提着亲呢,他不好插手。
现在见前两次说媒都未成。没过多久,他又伸手上门给我提亲。女方是曲队长的大女儿曲兰。大伯不是本地人,当年就是因为与曲队长是亲连襟,才落户到队里来的。
因为两家门挨门都邻居多年了,我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孙大伯说我这个后生很仁义又多才多艺,就非要把他大外甥女介绍给我。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咱成分不好还能与队长家攀亲,真都不敢想。”
“你说鲁强这婚若成了,那咱家在屯子里的身价得抬高多少?”
父母当然乐得合不上嘴了,因为这是他们不敢相信,也求之不得的。
对曲兰我太熟悉了,斗大的字不识一口袋,右脸上还挺大一块黑疤,说是小时候在院子里被公鸡啄伤后抹灯烟灰留下的。
她唯一的优点就是体格好,个头高大,身体健壮力气足,若是干起活来队里的怂老爷们儿都不是她的个儿。十四岁下地务农那年,天天在一起干活,说实话我对她并没一点好感。
想想我面临的命运,前途那样渺茫,还有父母那强行做主的架势,自己哪有话语权啊?也只能默默地听之任之,象只温顺的羔羊任他俩摆布罢了。
孙大伯在两家之间跑来跑去的说和了好几天,姑娘倒是同意,可她父亲曲队长说啥也不干,折腾到最后,还是差这成分。
这几件事刚刚消停没几天,队里屈文那边又伸手提亲来了。他看中了我的才气,觉得比屯里的那些下乡知青们都优秀得多。在屈文眼里这桩婚事是十拿九准了,因为屈家成分好门坎高,姑娘嫁给我鲁强已是屈尊了,我鲁家出身不好一定巴不得这门亲事呢。因此屈文很自信,就腆着挺大个脸儿上赶着托媒人求亲来了。
他女儿屈亚琴个头矮小,瓜子脸蛋很瘦削,天生一副营养不良的面孔,弓腰驼背不说还有结核病。
我当年下地时曾与她一起干过农活儿,记得无论手里干着活儿,还是歇息在田间地头时,她嘴里总叼着手指粗的纸卷旱烟。虽人长得身单力薄,屈亚琴干起活来还算麻利,浑身有股子犟劲。
“亚琴这姑娘长相是不出众,丑俊倒是小,就怕她这病将来对生孩子有影响。”母亲支走媒人屈殿和,跟父亲商量着。
父亲对家里的事向来无主见,他没直接回答母亲可否,而是转头来问我:“鲁强你啥意见?”
前后四次说媒,这是唯一一次征求我意见的。就对着父母态度坚决地说:“我还未到二十呢,现在不能着急订婚!”
这门婚事非但我不愿意,父母也怕她这病影响生育,就一口回决了。
屈文在队里也算一根棍儿,凡事大伙都让着他,这些年从来没人敢惹乎。连曲队长都得敬重他,队里的大事儿没有不征求屈文意见的。
他觉得我这富农儿子能有人嫁就烧高香了,本以为这桩婚事我家会满应满许呢。没料到上赶着不是买卖,这样子不识抬举。
女儿没嫁成,反倒被个富农打了脸,这让他这个屯不错在人前太伤自尊,憋了一肚子的郁闷,气得直咬牙。
“你叫鲁强吧?听说你衣服做得好还会画画。”刚进大姨家一位陌生的漂亮姑娘主动凑过来打招呼。
我猜测她一定是姨妈家亲戚,瞅着她一愣:“你是……?”
“强子她是过来串门的林芳,张雅芳老师是她亲姨姨。”大姨正在擦柜子,转过头介绍道。
这一听才弄明白,因为大姨是张雅芳老师的婶婆,我想肯定是因张老师两口子天天上班不在家,林芳才常来这姨妈这里玩的。
这个林芳姑娘年龄与我相仿,她个子不高不矮的,稍胖的圆脸留着短发,核桃眼小嘴,性格温和,说话面总带着微笑,是一看就讨人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与她一见面,就给了我象自己妹妹般的那种感觉,几天下来混熟了。跟她在一起我似乎忘掉自己对年轻女性特有的紧张与害羞,所以每次来大姨家碰到一起总喜欢与她搭讪着说说笑笑的。
林芳姑娘告诉我在家那边读中学,也喜欢美术课,父亲在林区铁路上班,这次是放寒假来她姨妈张雅芳家过年的,等春节过后开学再回去。
大姨见我与林芳在一起总是说说笑笑的,有一天突然一把把我拽到她跟前,一本正经地问我说:“鲁强,我看林芳姑娘那闪神对你印象挺好的,不行让你姨夫哪天给说和说和,将来让她给你当媳妇得了?”
“大姨这是不可能的!”
我心里清楚得很,人家那个身分根本不可能下嫁农村来,即使嫁到农村也不可能挑个成分不好的,再者说尽管张老师喜欢我这个学生,她也不可能同意外甥女嫁给个富农。
第二天晚上姨夫吴振林来家里告诉说:“鲁小子跟小芳闺女的事我给你们问了,我那侄儿媳妇张雅芳说姑娘还小,先不找,她姐姐张雅琴也不同意在这边找对象。”
送走姨夫父亲坐在炕头叼着烟一颗接一颗地抽,他目光呆呆地不说话。
母亲瞅着父亲叹息说:“唉!给保媒的也四五个了,都差在这成分上,看来咱强子这媳妇是难说了啊!”
“婶,你别操这心了,打光棍更好!”我安慰父母说。自己心里十分清楚,李晓君、孙洪山、王喜国、王喜民,这屯里成分不好的小伙子有十几个,你说哪个说上媳妇了?我鲁强怎么能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