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最后一天,部里进行了内部人员小调整。张恩民去了干审科,这回科里只剩下三个人,董成林呢还马上就要走了。到此才摸透了耿福泉的意图,如果我再一走,来的都是生手,他再就不能象现在这样当甩手科长,光支支嘴就行了。
自己忽然觉得哪也别去了,还是安心留下来吧,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有占祥部长的偏爱,估么将来肯定也会有升职的步儿。
下午没事,三个人都在屋闲扯着,成林突然转过头问我:“你去武装部的事到底能咋样?
“八字没一撇呢,只是那天古部长找过我。”我笑了笑,征求意见说。
“那这两天大伙可都哄哄你这事呢,让领导觉得你脚踩两条船就不好了。”董成林好意的劝说道。
“你俩儿咋看的,我去还是不去呢?”
耿福泉瞅着我,微笑着参谋道:“你这一过去虽表面看着职务是上去了,但那个官含金量太低。”
“当初不是没编制吗,我被挤出来的,现在想想,我还真不愿回去了呢。”他这样用含金量来衡量职务好坏,还真头一次听说过,我瞅瞅科长觉得他这人太重权术了。
“你可别回去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成林和我开着玩笑,也在旁边溜缝儿说。
我瞅着俩人坚定地说:“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靠了。”
国庆节假后上班来到单位,成林告诉说:“杨部长马上就调走了,你知道不?”
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我感到震惊。“去哪儿了,那又谁当了组织部长啊?”
“叫说是做县委副书记了,咱们的新部长好象叫陈耀武,是从市纪委来的。”耿福泉一脸得意,抢着回答说。
我知道杨部长这一走对耿科长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可对自己则意味着失宠,立马情绪非常低落。不由担心地问:“这新来的部长也不知是个啥样的人啊!”
董福泉听这一问,又摆起了自作聪明的派头,打趣地补充:“陈部长军人出身,当过多年的乡镇党高官,写一手好文章,听说还是一员儒将呢。”
董成林听他这样说,笑着瞅了我一眼,暗中在背后偷着朝着科长轻蔑地努了努嘴。
这时科长桌上的电话响了,耿福泉接起来冲我喊到:“鲁强县委隋书记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隋书记找我能有啥事?”我嘴上叨咕着心里一惊。
我这人天生就是惧官的命,与隋书记只是几年前在靶场上那一面之交,虽说同在一个楼层办公,也知道他的屋就在东去走廊的尽头,可我从未踏入书记办公室半步。我揣着复杂的心情,小心翼翼的敲开了他的门。
“鲁强你快坐,我找你说点事。”隋书记见是我,微笑着起身给我倒水。
我觉得他给自己倒水实在劳驾不起,赶紧过去抢过暖水瓶:“书记,我自己来。”
“听振帮和占祥介绍你一直干得不错吗?过些日子我可能去市里工作,今天找你来是征求一下你意见,鲁强你想不想去市里工作?”书记慈祥地瞅着我,一脸关爱地说。
瞅着眼前这位造福百姓的父母官,我真希望他能把官做得更大:“隋书记你要荣升去市委了?”
“眼下松江刚建市,要从各县调入大批干部,鲁强你的文笔好,我想推荐你去市委机关做秘书工作。”书记说出了他的打算。
听书记此言,不由让我万分惊喜,谁都知道市委这大机关干部流转得快,若混好了,几年后往下一派就是县领导了。
他见我愣愣的没吭声,接着道:“鲁强你考虑考虑,若是同意去就告诉我一声。”
我想了想,觉得跟着隋书记去市里工作是前程大好,不过那样全市里都会以为我是背靠他这棵大树的,人们的习惯看法,我工作再努力也注定无法改变的,我鲁强得有尊严的活着,根本接受不了这种保护伞下的生存。
又想到自家现状,去市里买不起楼不说,也无法去乡下种那一垧地了,这每年得少了很多收入呢,生活上怎么办?
想到此我鼓起勇气拒绝说:“书记太谢谢您了!也不怕你笑话,我家属是农村妇女,又供俩孩子上学,去市里虽好,可实在是生活上有困难。”
“鲁强你家属没工作咋不早跟我说呢,下边哪个单位进人时,可以帮你考虑一下吗?”
“谢谢您书记,我爱人只念两年书,没文化,啥也干不了的。”我瞅着隋书记如实话实说道。
能攀上他这个手握大权的领导,别人是求之不得呢,隋书记见我这个人似乎挺另类,于是同情地说:“鲁强你若有困难就留在组织部吧?好好干出成绩来,将来组织上会考虑你职务问题的。”
“隋书记前些日子古部长找过我,他希望我回武装部做政工科长。”一想到杨部长就要走了,新部长咋样很难说,我又改变了主意,不想再留在组织部,于是开口直言道。
听我愿意再回去,隋书记鼓励说:“去武装部也好,先锻炼锻炼,如果你能干出成绩来,将来接古部长的班吧。”
“隋书记谢谢您的器重!如果能回去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我怀着喜悦回答说。
离开前书记瞅着我殷切地嘱咐道:“鲁强我了解你的能力和为人,以后工作上遇到实在迈不过去的坎儿,就去市里找我吧?”
“谢谢领导关怀!”参加工作也十几年了,头一次被隋书记这样的大领导所青睐和关怀,真是受宠若惊。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让我心潮澎湃无法平静下来了。我暗暗告诫自己:“尽管书记如此说,但千万不能为个人的小事给领导添任何麻烦。”
几天后县里动了干部,耿福泉并没有被派下去。他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的,上班来一点也打不起精神来。
“这次全县各乡镇干部动了一大批,咱部里咋一个人也没派下去呢?”
机关里怨气冲天,这些天来一直在积极做工作,极力想出去的几个人,个个都是大失所望。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县高官果真调走了,耿福泉背后找我说:“隋书记去市委做了管干部的副书记,鲁强你不是救过他命吗?怎不找找书记去市里安排个好工作。”
“我鲁强谁也不靠,对去市里没兴趣,也不想给隋书记添麻烦。”我特别烦他这巴结领导的样子,没好气地答复说。
“鲁强你跟我较个啥劲,你这就是虎你知道不?”
“科长咱俩活法不一样。”
可仔细想想,论年龄自己比部里所有同事都大,这初来乍到的,就是出去也得排在最后。再说全县干部这样大面积调整后就得稳定几年,我靠在这儿,若耿科长不走也是啥希望都没有了。
万般无奈之下,还得去武装部当科长,觉得自己本是个农民,真能奔上局级多挣点钱这辈子也就足矣。何况说,这种情况下我再求别的那已经不现实了。
周一上班,杨占祥部长离开了组织部,果真成了县委副书记。新部长报到上午就与全体人员见了面,他结实的中等身材,浓眉大眼,方脸上满是霸气。一来到就把大家召集到会议室里,开始了他那庄严的就职演说。
“这次市委派我来清源工作,本人一定要担负起肩上的责任来,我要做到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竭尽全力地踏实工作,以一流的业绩来回报党的信任。同时,我也希望在座的都能严格要求自己,在这县委机关大楼里要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打铁必须本身硬,大家要抛弃一切私心杂念,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工作上。听说有个同志刚来就产生了活思想,急着想出去做官。我奉劝你从今天起必须静下心来,先踏踏实实干好工作再说,你工作若不让我认可,想出去没门儿。”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就觉得火窜头顶,耳朵嗡嗡直响:“新部长这不是在点我吗?”
镇静了半天,才又听到陈部长的声音:“借此机会,我给大家提几点要求:首先大家要加强自身建设,不断地改造世界观,树立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意识,我们组织口的干部政治上一定要合格过硬。其次是加强自身素质,要掌握好写作本领,多阅读中外名著,做到每个人都能写一手好文章。我在农村工作时读了很多书,晚上常常写作到深夜,从官这些年来个人的思想总结,工作讲话都是自己起草,从现在起我要你们也必须做到这样……”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听着陈部长的讲话,瞅着他那傲慢地神情,加上那高高凌驾在上的威风,还有那冷冰冰的判官脸,让大家都心里划着混儿,就看着好奇,诧异,惊讶的表情在每个人脸上不断变换着,可慑于他的威风又都得冲着他微笑奉迎。
我坐在那脸上一片茫然,心一下子就凉透了。谁料想占祥部长一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让自己的威望一跌千丈,更没料到的是连去武装部这条后路也给堵死了。觉得自己命运如何,只能任其摆布了。
时间快过去两个小时了,可陈的就职宣言还是没完没了,他说得面面俱到,太过于具体化,就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对此,我想大家和我一样反感,这仿佛是个啰嗦得令人生厌的领导,婆婆妈妈的在布置全年工作一样。不由心想:“你耿福泉所称的儒将,也不过就是半瓶醋而已。”
瞅着新部长坐在台前不厌其烦的卖弄,从心里厌恶透了。散会后,被这苦闷压抑折磨着,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觉得应该尽快离开他。接着又心生恐惧:“他不放人怎么办?武装部的古部长能不能搬动他?”
记得前几天蔡喜军政委在电话里曾嘱咐自己说:“你要抠住古部长,说古曾有过选个年轻人的想法,是他拦着说我人可靠,材料熟,才打消了古的念头。”
现在想想,去武装部的事是该上上心了,这是自己面临的唯一出路,真要是古部长再改变主意,那这退路可就彻底被堵死了。
晚上单位准备饭欢送占祥部长,惦记着自己的事心神不安的,饭后径直去了古部长家里。
“部长,林辉到底能不能走?我很想再回到您的手下工作。”
古部长坐在沙发上放下手里的水杯,眯眼笑了笑:“你的事就单等林辉走了,他一走你就过来。”
“那林科长究竟去什么部门?”我不放心地问。
“看来他是百分之百去松江了,他好象是去市纪委搞材料。”
“那可太好了!只是新来的陈部长很不好说话,到时候他能不能不放人呀?部长你还得帮我做做工作。”
上午开会陈耀武的阴影仍在我心里,担心他不放人,觉得古部长与陈耀武同是县常委,自己调出的事他出面比较好沟通。
“这事不用发愁,陈部长那里你个人不用去找,到时候我以部里用人的名义去县委协调就可以。”
“那太好了部长!我这事可全靠你了。”
他这一句话让我心很敞亮,似乎感觉到这事在朦朦胧胧之中还有一线希望。可这事一天不落实,知道会随时都有变的,还是让我的心一直悬在了半空之中。
第二天是儿子东辉生日,翠花还在乡下弄甜菜呢,她走前曾嘱咐:“早上给孩子煮两个鸡蛋,上学给他揣两块钱,到学校买点零嘴吃。”
“我不买吃的,正好用这钱买支钢笔。”东辉接过我手里的钱,高兴地背起书包一溜烟跑出了门去。
目送走出院子懂事的姐弟俩儿,我深有感触:“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这些年苦日子熬的,让俩孩子也会过日子,从不乱花一分钱。”
与单位里同事相比,自己的日子是最寒酸的。早年在武装部时,看人家都骑摩托车风风光光的上下班真是羡慕死了。
所以夜里老梦见摩托车,说我骑在摩托上用脚使劲地往下踹启动杆,可这只腿踹下去又总觉得软绵绵无力,让摩托老是打不着火,醒来方知是梦,空欢喜一场。
“四姐夫,你要买摩托车我家有钱,你先拿去花吧?”内弟张有媳妇杨玉香见我这个在城里上班的还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上赶着要借给我钱。
“太谢谢你的好意了,你瞅我家这种状况啥时候能还上你钱啊!一点没指兴,这钱我可不敢借。”我觉得自己虽瞅着工作挺风光,就现在家里的窘境,都不如人家屯里种地的。
妻子瞅瞅我,她知道我特别喜欢摩托,就宽慰道:“咱们今年种这垧甜菜要是收成好,能收个三千四千的,到秋就给你买车。”
记得春天来乡下种甜菜,我的内心又燃起了买车的希望,盼望着年末也能有一台自己心爱的摩托车,可这美梦只做了半年还不到就破灭了。
尽管为了买车我上心巴意地莳弄着这块地,可春旱没抓齐苗,夏天又遇旱少雨。虽说这甜菜就七八层苗,本来株稀应该长得好,可因缺水地下的疙瘩也没长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