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占祥部长办公室里开会,几位部领导都在座,一起听审我们撰写的会议讲用材料。
杨部长听了陈剑峰的材料直摇头:“你材料听着怎么别扭呢,一点也感觉不到党支部的先锋堡垒作用,不行,你还得重新修改一下。”
接下来又听了冯德民的材料,杨部长与几个副部长都不是很满意,要求他重新起草。
“部长我再改改”冯德民觉得很没面子,低头很不好意思地说。
见前俩个人念完材料羞愧难当,低头不语的样子,我很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进城后自己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往往对所写的材料没信心时,在领导面前读起来曾也很紧张。记得那次军分区伍主任来清源研究民兵工作典型材料,我就读得磕磕巴巴的。
“鲁强你拿给我。”
冯占海科长当时就坐不住了,上前一把将文稿从我手里抢了过去,同是一个材料人家就念得朗朗上口。羞得我一脸通红,自卑让我几乎失去了应有的信心。
杨部长见前几个材料都反工了,心中多少有些不悦,他抬头瞅瞅我,似乎很有信心,对大伙说“你们都听听鲁强的吧?”
轮到听我的材料了,有昨晚酒桌上国志部长的一席话,心中特别踏实有底。我不慌不忙地操着中等语速,用响亮的嗓音,把每个字词咬得特别清楚。材料顺利地一口气念完了,全文读得没有一处口误的地方。
我抬头看看占祥和其它三位副部长,从他们几个人的眼神和脸上的微笑,似乎验证了我意料中的自信,觉得自己的材料肯定会通过的,心里美滋滋地坐在那儿。
杨部长瞅瞅其它几位部长,象是在征求他们的看法,然后转过头来冲着我微笑着大声音称赞道:“写得好!”
国志部长急忙插嘴。“鲁强这材料干净利落,一句废话没有,听着真实可信又感人,我觉得可以通过。”
“这材料写得好,确实不错。”齐春贵副部长是个村支书出身的大老粗,虽不懂文字,也紧跟着表了态。
占祥部长扫了我们几个一眼,接着开口道:“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们几个得象鲁强学习。今后对领导交给的事儿一定要上心,干啥要死手,不能嫌麻烦怕苦怕累,要做到精益求精,一丝不苟。”
审稿结束后,只有我和董成林两人的材料通过了。告诉说不用再修改一字一句,文稿即可打印在大会上讲用了。
三月十八号,县委如期召开了党员创先争优表彰大会。高洪儒以一个高中语文老师的口才优势,他抑扬顿挫分明,半脱稿地把材料发挥得淋漓尽致,讲演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好!好,讲得好!”高老师讲完后县高官隋德臣在主席台上站起来带头鼓掌,跟着全场掌声一片,且经久不息。
这感人的情景让我心花怒放了,似乎经历半生的努力,今天才做了这么一件最伟大,最光彩,最值得骄傲的事。多少年爬格子的煎熬,终于苦尽甘来,让自己这样露脸这样扬眉吐气,感觉这些年再苦再累也值。
“鲁强你写得太好了,连隋书记
都被打动了。”
在会场上和同事们一起忙乎着做服务工作,时而会触碰到大家投来羡慕的目光,令我浑身有些飘飘然。
不久,一位国家领导人在深圳发表了南巡讲话,确立了“摸着石头过河”改革开放的基本国策,一时间从中央到省市县层层传达落实他的南巡讲话精神。
举国上下打破了闭关锁国的格局,中央提出了改革允许失败,鼓励摸着石头过河,提倡敢闯敢试的搞活经济方针。深圳等沿海城市开始引进外资外企,直接和外国人做生意。
五月的春风载着这改革开放的号角响彻云霄,吹绿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中国人的生活开始了悄然的变化,种种新生事物应运而生,这让一些旧的传统文化和思想观念受到了重大的冲击,人们的思想也在悄悄地随这新形势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县委要求机关干部带头活跃文化生活,人人都要学跳交谊舞。每天下午妇联在县幼儿园组织舞会,这两天干部科和组织员办公室的人全员出动过去学跳舞。
“福泉,你们科的人怎么不听招呼呢?赶快放下手头的活儿学跳舞去。”国志部长推门进来,见我们几个都在闷头干活,微笑着催促道。
耿科长站起身来,冲张部长笑了笑。“我这事没做好,让领导有意见了。”说着他又转过头对大伙儿说:“走,咱们也跳舞去。”
“跳舞不是小资的余毒吗?”几个人出了门,跟在后面我心里不断置疑着。
董成林好奇地瞅着耿福泉问:“耿科长,你说这与女同志手拉手跳舞不难为情吗?”
“觉得不好意思咱们就不上场,看看咋回事得了。”科长笑着说。
县幼儿园就在县委的后院,礼堂里正播放着乐曲《在希望的田野上》,进了屋见窗帘紧拉着,天棚上的霓虹灯转动着在不停地闪烁,投射下来花花绿绿的光在昏暗的大厅里晃动着,这一切让我们几个人特别好奇。
随着欢快的音乐,组织员办公室的张建军,干部科田春山等几个人正在大厅中央与一些不相识的女同志拉着手翩翩起舞呢。
见此令我一惊:“这不就是电影里香港人或旧上海滩百乐门跳的交谊舞吗?”
自己知道,这些年机关里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接触女性都要注意分寸,男女在办公室谈话门是要开着的。就是跟女同事说话也要避开目光,不能盯着对方的脸。你说象交谊舞这样面对面地近距离身体接触,多让人难为情啊!
几十年的传统教育,历来是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对异性间这样手拉手又勾肩搭背的,我感觉很不适应。心想如果自己要真上场了,拉起女同志的手一定会羞得心跳脸红。
“福泉,你们几个倒是上啊?”张建军在舞池里边跳着舞歪过头来喊我们过去。
“既然来了就上去试试吧?”一股好奇感在诱惑着欲望,不由心里嘀咕着,突然间我也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成林指着舞池里担心地说:“咱们对跳舞一窍不通,若是走乱了舞步踩到了舞伴的脚出洋相,不得被心耻笑死呀?”
“这舞步我肯定走不上,看看热闹吧?”
我知道自己笨,记得小学时候跳忠字舞都被张四奶奶撵下场了的。只好躲在角落里驻足观看,他俩也没胆量上场去试一试。
“走吧?光看也学不会,过几天我安排人教教,咱们再来这儿跳。”耿福泉一脸扫兴地说,他领着我们悄悄离场回到了单位。
家穷这些年也没做过新衣服,脱下军装离开了武装部,我就只剩下在乡下时的中山装那些旧衣服了,没办法上班又穿上了部队发的那身绿作训服。
组织员办公室张建军见了很不解地问:“你都离开武装部了,还穿这衣服干啥?”
“我别的衣服洗了还没晾干呢。”被问得脸通红,我赶紧吱唔说。
见同事这样说,前几天我一狠心花了一百三十多块钱,在商贸大楼买了套毛料西服。
“你上当了,这毛料是不纯。”可回来耿福泉和董成林都说这是假货。
后悔之余,跑了好几趟才找到张连富主任,知道我是县委组织部的,他才给退了衣服。
“建议你买布料自己量身定做,能保证质量,又经济实惠。”耿科长和成林都这样劝我。
昨天北屋的同事张国学热心领着我去百货商场买了块黑色带细影格的毛料,可我俩拿着它去服装厂做衣服时,却吕厂长不在,不得不扫兴而归。
早上到单位,耿福泉主动凑过来说:“听国学说你昨天衣服没做上,走我领你找吕厂长去,让他给你加细好好给做做。”
“咱做衣服求人家好吗?”觉得也不是部领导,吕厂长哪肯给咱这个面子呢。
县服装厂吕守业厂长腿脚不好,外号吕瘸子,个头不高挺大的方脸上立着很浓重的黑眉毛,长着双眼暴皮的大眼睛,他在办公室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欢迎耿科长大驾光临!您有何吩咐说吧?”
“吕厂长麻烦你给做套西服呗。”耿福泉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听着好象他俩很熟。
“耿科长你做件衣服这是小事儿,好说,好说。”厂长陪着笑脸,紧忙从衣兜里摸出香烟来,递过去又殷勤地给点着了火。说着他马上找来了管生产的张俭,吩咐说:“你领着去车间,找个好师傅把这份活儿给做了。”
我把腋下用报纸裹着的布料递给了张俭,临去楼下裁衣前对着耿福泉小声耳语说:“咱得给钱,不能让人家白给做。”
“收啥钱,这点活再收钱不是六亲不认了吗?”吕厂长似乎听到了,马上大声反驳说。
耿福泉顺水推舟地朝我笑了笑。“厂长是好哥们,能要咱们钱吗?”
裁完了衣服,闲扯了几句,俩人方握住吕守业的手辞别。“那谢谢大哥了,以后部里有事你就吱一声。”
这一切令我很诧异,又让我联想到了东辉转学那件事,没想来到组织部身架突然高起来了,一个小科员出来办事也总是这么顺利。
回到单位坐在那儿喝着茶水,头脑中一直在想刚才的事:“耿科长这样热情是同事间的纯洁友情,还是参杂了别的什么呢?”
通过这几个月对他的了解,加上听到董成林背地里对其不满的叨唠,觉得耿虽比自己岁数小,官场上却非常圆滑,对没有目的之事他是从来不屑一顾的,自己与耿根本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