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传来三更的打更声。白小狐慢慢起来,探头看了眼江小禹睡得正酣。她披上一件单衣,悄悄出了门,站在楼台上望了回隐隐绰绰的乌云追月,确信四周寂静一片,大家都沉入睡梦之中,这才脚尖一颠,飞上了客栈的房顶。
修炼是一件苦差事,枯燥又费力,容不得半点马虎。白小狐几千年来,一直秉承师父的教导,从来不敢偷懒,也不敢掉以轻心。她从优罗和飞羽的身上,深切地感受到妖的魔障多么冥顽不化,也是多么可怕又无奈的事。白小狐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和惫懒,她不想自己走火入魔,更不愿意堕入魔道。
白小狐修炼的很认真、很专注。随着她的手势和口诀,她的身体慢慢起来,一招一式之间,身边聚起一圈又一圈的光辉。这闪烁的光辉,在明月的映照下,显得极为朦胧而美丽。
然后,白小狐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啊”的惊叫,她睁开眼落在房顶上,顺眼看过去,不远处的一间院里,似乎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白小狐急忙收了法术,闪身跳下去,回到房中快速躺上床去。另一侧的小床上,江小禹正均匀地吐着呼吸,脸上还有一抹淡然的笑意,看来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白小狐睡眼朦胧地笑了笑,有一瞬间的恍惚,江小禹的睡相,撩起了她心中尘封已久的一个回忆,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个温暖的怀抱。白小狐心里骤然痛了一下,翻身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白小狐睁开眼,江小禹照样没了人影。真是个勤快的孩子。白小狐暗暗赞叹了一句,摸索着起来,刚下地,门却被撞开了。
江小禹气喘吁吁地扑了进来,一张脸通红通红,“姑姑,姑姑,不得了啦!”
白小狐揉了揉眼睛,放下整理一半的被褥:“小禹,又出什么事了?”
江小禹上气不接下气,抓起桌上的一杯冷水仰着脖子灌下去,这才开口说话:“我,我刚才,刚才出去,到街上,听见街上的人在传,昨天晚上,有妖在我们住的客栈房顶上,是卖水果的云婆婆亲眼看见的,她半夜起来上茅厕,结果发现,发现我们这里客栈的房顶上,有,有光,她当场就吓晕过去了。”
白小狐闭了闭眼,心想果然还是被人看见了,幸好离得远,并没有看得清楚。看来以后,真的需要找个僻静的院落才行,或者,就只能去山中修炼了。
江小禹见白小狐没有反应,绕过来帮白小狐整理床铺:“姑姑,你是不是吓着了?”
白小狐转身去倒水洗漱,无所谓地回了句:“那有没有说,那妖伤了谁么?”
江小禹楞了下,“这,好像没有听说。也许那妖昨夜不饿。”
白小狐差点笑出声来。在人类的心中,妖的一日三餐,怕就是以人为食吧。他们哪里知道,世上没几个妖是吃人的,他们只喝人血。如白小狐这样的,当然,白小狐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妖,她是仙,所以她根本连肉都不吃。
白小狐洗了把脸,抬头笑嘻嘻的对江小禹道:“既然有妖,那你今日就别去跑货了。姑姑带你去看房子。”
江小禹惊得嘴巴也合不拢,比听见妖还要震惊:“看,看房子?”
白小狐好笑地看了看他:“姑姑觉得,你昨天说的话很对,我的事情还没办完,可老住客栈也不妥当,我们去寻个安静的地方租下来,这样住的也舒服一些,你可愿意和姑姑一起住。”
江小禹的眼睛瞪得更大,“姑姑,姑姑的意思是,要带着我一起去么?”
白小狐挑了挑嘴角:“当然啊,第一,你都叫我姑姑了,我自然要对你负责任;第二,这镇上有妖,你放心姑姑一个人去住么?”
江小禹使劲摇头:“不放心,我要保护姑姑,因为我是男子。”
白小狐扑哧一声乐了:“唔,你是个十岁的小男子,小英雄。姑姑此举,你意下如何啊?”
江小禹雀跃着扑过来抱住白小狐的胳膊,摇得白小狐头晕:“姑姑待小禹这么好,小禹愿意作牛作马报答姑姑!”
白小狐心里一酸,点了点江小禹的鼻子:“姑姑不要你报答,姑姑在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以后,你就是姑姑的亲人。”
白小狐想起自己还有师父这个亲人,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酸涩,她忍了忍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笑着抱住了江小禹的头。江小禹温顺地依偎着她,这一刻,白小狐突然觉得不那么孤单,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暖的情义,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的,柔和的笑来。
房子找得并不是很顺利。白小狐和江小禹走了一天,不是嫌弃不够安静,就是觉得太大或者太小,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终于定了镇西郊的一所宅院。
宅院不大,一个正厅两个厢房,中间有个院子,院里种着两棵硕大的乌梅树,树下一条细碎的石子路,因为久不行走而结满了青苔。这是卖菜的燕大叔托人找来的,原来这家的主人,因为在镇南街开了家酒楼发了财,便在镇里最繁华的地方买了房子。因觉得这个地方在镇西郊边上,太过偏僻,便也慢慢全部搬离,这个宅院便一直空着。
好在主人爱干净,每月也遣人回来打扫一番,所以并不觉得脏乱。白小狐看中的,也是这里安静不引人注意,她甚为满意。
江小禹自然也觉得很满意。他自小在村里长大,到乌梅镇后,四处栖身,有这么好的宅院,他觉得简直就是仙境。且因为这里地处偏僻,所以主人家要的租金也不多,这也恰和江小禹的心意。他并不愿意白小狐花太多的银子,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愿意受白小狐太多恩惠,自然也不愿意白小狐压力过大。
江小禹也很满意。他顾不得这一天下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的饥肠辘辘,挽着袖子帮助白小狐把宅院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白小狐又和他趁着天未黑,赶紧去买了些被褥食物回来。当一切布置规整,白小狐拍着手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恍然新生的感觉。
她觉得这里,虽然比不上师父的蛇洞让人安全又舒坦,好歹也是个窝了吧。
白小狐一扭头,却发现江小禹并不在房中。她搓着手走出去。江小禹刚刚把碗筷盘碟什么的摆在饭桌上。白小狐凑过去一看,米饭、青菜、豆腐,虽然简单,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江小禹脸红了红,讪讪笑了下:“姑姑,我记得姑姑是吃素的,所以做得简单些。”
白小狐有种刮目相看的惊讶:“你会做饭?”
江小禹骄傲地仰起头:“我会做可多菜了,以前奶奶在的时候,都是我做饭的。”
白小狐摸了摸江小禹的脸,拉着他坐下来一起吃饭。她想起江小禹自小失去了亲娘,他那个后娘待他不好,他自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干活。白小狐越来越喜欢江小禹,这个孩子,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却依旧乐观开朗,待人真诚善良,他是个不一样的人类呢。
白小狐扒拉几口米饭后,抬头对江小禹道:“小禹,姑姑吃素,你是人……”白小狐看了眼江小禹疑惑的眼神,吞下一口饭,“你还是小孩,长身体的,可以吃肉。”
江小禹眼神亮了亮:“姑姑,你为何不吃肉?”
白小狐停了筷子,“姑姑以前有个亲人,他告诉姑姑,说……吃素对身体好,姑姑就再也没吃过了,现在也吃不下了。”
江小禹点了点头,埋头吃饭,吃了一半突然抬头:“姑姑,你那个亲人是谁?是你的爹娘吗?”
白小狐眼眶一热,没有回答江小禹的话,“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居有定所之后,江小禹跑货的热情依然不减。白小狐依然没有打听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她甚至一度以为,也许真是自己的一个错觉,或者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判断失误,师父可能根根就没来过这里。白小狐有些失望,她甚至想放弃寻找师父的念头。
这几日镇里到处传着妖的故事。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白小狐偷偷去看了眼陈四,本想从陈四嘴里问问飞羽的落脚处。可陈四被吓得不轻,早已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地也说不清楚。一味念叨有妖,妖杀人之类的话,其它却是半个字也问不出来。
白小狐只能放弃,慢慢走回家中。江小禹还没回来,她在房中修炼了两个时辰,觉得心绪不宁,便起来到院里透气。
闭上眼感受了下风的微凉,然后一股萧杀之气让白小狐骤然一惊。
白小狐睁开眼,望着院门口修长的身姿,不知是喜还是忧:“齐楚,你怎么来了?”
齐楚脸色苍白,清冷严峻,慢慢走进院子,“你怕我来么?”
白小狐叹了口气,她知道齐楚对她有误会,可解释又有何意义呢?白小狐不想解释,“既然你不相信我,又来做什么?杀我?”
齐楚咬了咬牙,“是非真相,我一定会查明白。”
白小狐平静地看着他,转身要离开:“若你不是来杀我的,那就等你查明白了再来吧。”
齐楚在身后沉默了一会,待白小狐一脚快要跨进门槛才突然叫道:“等等,我想请你帮忙!”
白小狐顿住脚步,转身看着齐楚:“我?帮你什么?”
齐楚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救救璋姨!”
“璋姨?”
“是,璋姨中了飞羽的妖毒,我找到她了,可是,我用尽办法也不能解了她身上的毒,小狐,也许你有办法?”
白小狐冷冷地笑了下:“用我的血?我为何要救她?我是妖,你不怕我见了她一掌杀了她?”
齐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么你是不愿意了,罢了,算我来错了!”
白小狐默默地看着齐楚的背影,终于没忍住:“等下,璋姨在何处?”
齐楚目光惊喜地转身,期待地看着白小狐。
白小狐想了想,回房间拿了纸笔,给江小禹留了几个字,她知道江小禹虽然识字不多,可也认得几个,便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告诉他,自己出去几天就回来,让他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做完这一切,白小狐才和齐楚一起离开。齐楚一直默默地看着白小狐做这一切,眼中有惊疑有欣喜,更多的却是不解。
齐楚带白小狐去的,是深山中的一个幽深的洞。一路上齐楚已经解释过了,说璋姨其实是被他爹齐灏名找到的。找到的时候,璋姨已经中了妖毒,变得神志不清,也不认识任何人。刚开始他们以为有办法可以救她,就把璋姨带回了齐府。
可是璋姨连着发了七天高烧之后,突然狂性大发,见人就咬,见血就喝。齐灏名夫妇想尽办法也不能解了她中的妖毒。看着璋姨痛苦折磨的样子,齐灏名夫妇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忍痛杀了璋姨,免得璋姨越来越严重,最终变成半人半妖毫无人性可言的魔。
齐楚是被璋姨带大的,他坚决反对这个决定。齐灏名拗不过齐楚,便把璋姨关在了井牢。可是璋姨在井牢里面,日夜嚎叫,不能嗜血的痛苦让她发狂地撞击。齐楚无奈,只能封了璋姨的所有穴道。被封了穴道的璋姨虽然不再自残,可穴道长期不通,璋姨又不吃一点人类的食物,她的身体就慢慢虚弱下去,最后气息奄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齐楚本来以为封了璋姨的穴道关在井牢,等他找到办法救璋姨。他和木槿一起来到老乌山世伯这里修炼,寻求世伯的帮助。然而世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样过去一月有余,终于这天齐灏名派人来告知齐楚,璋姨快不行了,他准备给璋姨一个痛快。
齐楚心急火燎地回了齐府,她看着一口游丝的璋姨,实在没有办法下得了那个狠心,便偷偷把璋姨带了出来。齐楚把璋姨藏在老乌山上的一个洞里,这才鼓起勇气来找白小狐帮忙。来的时候,齐楚也想过,若白小狐因为璋姨曾经那般虐待过她不肯帮忙,他也许只有强行捉了白小狐割她的血。
可是当他面对白小狐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又下不了那个决定。好在白小狐没有堕落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妖,她还肯来救璋姨。齐楚很感激,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