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狐心里装了事,日子过得便不那么慢了。她去看了江小禹常时间住宿的桥洞和破庙,脏乱不堪,白小狐又心酸又心疼。
白小狐把江小禹带回了客栈,让老板在房间里加了张床。江小禹腼腆又羞涩,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善念,还是个没成功的善念,居然给自己带来了这般好运气。
江小禹啧啧感慨:“奶奶说我是有福气的人,果然就遇到了姑姑。”
白小狐其实很不明白江小禹为何叫她姑姑,她见人类的这般大小的孩子叫成年女性,都是叫姨。
江小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边勤快地给白小狐做这做那,一边道:“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第一眼看见姑姑,就觉得应该叫姑姑。姑姑长得这么好看,我可有面子了。”
白小狐没去想江小禹的面子问题,她在想,要不要告诉江小禹,自己其实是狐狸。若不告诉他,他哪天不小心知道了,岂不吓坏了。可告诉他,又觉得他年龄尚小,能不能接受自己跟着一只所谓的狐妖。他那么单纯可爱的孩子,会明白狐仙和狐妖的区别吗?
白小狐纠结了好几天。这几日,她每次修炼的时候,便用法术让江小禹睡觉。有时候,她一早或一晚去附近的山中,寻个僻静的地方修炼法术。修炼完毕后,回到客栈,面对江小禹乖巧懂事的面孔,心里总觉得愧疚。
江小禹并不愿意依附于白小狐,他说不能白白地受姑姑的恩惠。所以江小禹依然出去帮人跑腿赚钱。他在白小狐坚决抵制下,已经不在去讨饭捡剩余垃圾,可是他去帮人跑腿送货。
乌梅镇来往生意多,本镇的商人常常有送货的差事。一般店里平时都有自己的伙计,可是一旦生意繁忙,便会出现伙计不足的情况,这个时候很多店铺喜欢雇佣无所事事的闲人,譬如流浪汉、乞丐、短工等等跑腿送货。这些人也乐得赚这个送一次结一次的银子。
江小禹在乌梅镇浪迹了许多日子,早已摸熟了路数。他人小,跑得快,要钱又不多,许多店铺老板都认识他,也喜欢用他。
江小禹有时候很忙,一日日的看不见人影。
江小禹有时候又很闲,几日几日没有生意。
白小狐是白狐族,没人类那么多讲究。她最不喜拘束别人自由。只要江小禹自己觉得幸福开心,她便觉得甚好。但是白小狐不那么忙,她闲着东打听西打听,终于也听来那么一点市井闲谈。
传说二十多年前,乌梅镇曾经出现过一位貌若天仙的外地女子。她不住在乌梅镇里,而是住在山中。刚开始的时候,女子没事来闲逛逛,买点酒吃点饭。再后来突然不来了,然后镇里开始出现怪事,就是隔三差五地有人失踪。
最终这些失踪的人都会在附近的山中找到,可惜他们不是被剜了心就是喝了血。乌梅镇被笼罩了一层恐惧的气氛,所有人都说,这山里一定出现了妖。
果然,几个月后,有御妖师前来捉妖。听说那妖很厉害,最厉害的御妖师都无法收服那个妖。人们都被吓坏了,晚上还未天黑就窝在家中不敢出门。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后不知哪里出来个高人,把那妖抓走了。乌梅镇这才又恢复了宁静和祥和。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变得异常模糊,如同一个传说般真真假假,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也论的极少。
白小狐从老一辈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么一星半点。她想那个妖应该就是师姑优罗,收服优罗的,一定是自己的师父冥真。
白小狐在乌梅镇晃荡了一月之久,却半点没发现师父的影子。她有些泄气,心想自己难道猜测错了么?师父根本就没有来这里。可师父,他离开玉清山,又能去哪里呢?
这一日黄昏,江小禹又固执地去送货未归。白小狐郁闷而失望地坐在临街一间茶铺里,就着一盏粗茶,望着街上来来往往行色不一的人发呆。
发呆的白小狐没留意,身边多了片阴影。阴影挡住了白小狐面前的日光,她抬起头,贾三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他那两个跟班,一左一右坐在了白小狐的桌旁。
白小狐叹了口气,端了桌上的茶水喝掉,抹了把嘴,站起来要走。
贾三按住白小狐的肩膀,把她又压回凳子上:“美人着什么急啊?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就不会那么大意了。”
白小狐无奈地又喝了杯茶,“我不惹你,你又何必惹我?你当真是闲得慌么?”
贾三好笑地搓了搓手:“我贾三,最多的就是时间,最喜欢就是闲着和美人聊天。”
“我陪你聊啊!”白小狐厌烦地皱了皱眉,忍不住想要出手。旁边却传来熟悉而娇媚的声音。
白小狐扭头一看,飞羽正娇笑嫣然地挑眉看着贾三。贾三回头去看的时候,飞羽扭了下柔弱无骨的腰肢,风情万种地顺了顺头发。
白小狐又叹了口气。
飞羽却不悦了,“小狐,这就是你要坚持的东西么?看看,几个臭男人就把你困在这里,你也忍得住。”
贾三见了飞羽,眼珠子也转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这,这位美人是……”
飞羽挑逗地勾了勾手指:“那个榆木疙瘩有什么趣?姑奶奶我不比她强,你要不怕我吃了你,就跟我来啊。”
白小狐看了看四周,日暮降临时分,茶铺也没两个人。仅有的几个人看着他们不怒不恼,还以为都是相熟的,所以也不关注留意。
飞羽却毫不在意似乎有人在意,她继续柔媚笑着,“怎么?怕了?”
贾三看了看自己的两个跟班,那两人也放开白小狐站起来。贾三道:“切,爷会怕?”
飞羽蓦然转身,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不怕就来啊!”
白小狐站起来:“飞羽你想做什么?你们,别去……”
贾三却并未搭理白小狐,他们已经跟着飞羽的身影跑远了。白小狐知道,飞羽一定下了媚术。她也跟了过去。
白小狐刚迈出茶铺,江小禹一把拉住了她:“姑姑,那是贾三,你不要去。”
白小狐无法明说,只能想办法让江小禹先回客栈:“小禹,我去办点事,你先回客栈。”
江小禹却不依:‘姑姑,我看见贾三了,你跟着去会很危险的。贾三是坏人。’
白小狐心里着急,却也只能好言安慰:“小禹你放心,我不跟着去,我去办点别的事,你先回客栈。”
江小禹似信非信地撒了手。白小狐拔腿往他们消失的方向跑去。
飞羽领着贾三几个出了镇,绕进了附近的一片斜坡竹林。余晖之下,竹影层叠,清风之后,影影绰绰。竹林中显得幽暗迷离。
白小狐一路来到竹林,却并未发现贾三几个。
飞羽一袭绿衣,隐在碧绿的竹林之上,笑得尖利而放肆:“小狐,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你自称是仙,不肯杀生,他们却要杀你。我不怕,我是妖,我帮你解决了他们,你今日欠我一个人情,记得下次要还我哦!”
白小狐气急败坏:“飞羽,你别再害人了。”
竹林一片空荡,只有白小狐的回音。飞羽早就不见了踪影。白小狐跺了跺脚,她知道飞羽一定用了幻影术把自己骗来竹林,贾三一定是被她引到了别处。
白小狐寻了许久,终于在另外一片树林中找到了贾三。
然而贾三却已经死了。他的身体变得枯干瘦扁。陈贵和陈四也不知去向。白小狐蹲在贾三的尸体旁,深为自己没有及时赶到而愧疚自责。
“我就说嘛,妖就是妖,不杀人不吃人是不可能的。今日你撞在我的手里,看你还能抵赖!”
白小狐的手还没从贾三的尸体上缩回,便听得头顶上一声冷冰冰的话语。她抬头一看,木槿手执长剑,直直对着自己,眼神幽冷而嘲弄。
白小狐看看贾三,又看看木槿:“木槿,不是我!”
木槿却不由分说地砍了过来:“我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看我今日不收了你!”
木槿来势汹汹,白小狐不得已只能躲避应战。
木槿道行太浅,攻势也瞻前不顾尾,完全无法与白小狐两千年的修为抗衡。白小狐并不想伤害木槿,她左躲右闪没有还击。
木槿却觉得白小狐瞧不起自己,心里更加愤懑。她心法不一,步法显得凌乱迟缓。
白小狐边躲闪边叫嚷:“木槿,你住手。你停下来听我说。”
然而木槿并不想听白小狐解释。她一心认定白小狐就是杀死贾三的狐妖,加上之前陷害白小狐不成,她心中本就有积怨,此时见白小狐不肯出招,不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觉得机会难得。她突然自手中祭出一个锁妖铃,念着诀推向白小狐。
白小狐吃过一次亏,自然知道锁妖铃的作用和厉害之处。但是从锁妖铃的的力道和散出来的光刺可以知道,木槿的修为还是太弱,锁妖铃的法力也显得疲软。
白小狐叹了口气,反手一推,锁妖铃便反砸向木槿。木槿伸手接住,被反推过来的法力一带,向后跌落下去。她满脸不服,怨恨地瞪着白小狐:“算我道行不够,输给你了,妖女,你杀了我吧。”
白小狐冷冷地看着她,将手中的的佛月铃抚摸了下:“我不会杀你的,你也打不过我,你走吧!”
木槿不置信地看着白小狐:“你,放我走?我可不会感激你这个狐妖,下次再见,我一样会杀了你。”
白小狐温和地笑了下:“等你修为法术够了,再来说杀我的事吧?对了,璋姨寻到了吗?”
木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下身上的泥土,“璋姨的账,我今日不如你,不能帮她和你清算,但是他日,我师兄必定与你讨回来。”
白小狐没太明白,“璋姨的账?璋姨怎么了?”
木槿却没理会白小狐,转身走了:“去问你那个好朋友猫妖吧。”
白小狐怔了怔,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与猫妖成为了好朋友。看来木槿对自己,误会是真的有点深。可白小狐并不想解释什么,她知道,空口无凭,解释什么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只是,齐楚那么聪明的人,难道也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吗?
白小狐不相信,她觉得齐楚明辨是非,定然不会和木槿一个样。可璋姨,到底怎么了?白小狐楞了许久,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木槿怎么会来老乌山下的乌梅镇呢?
白小狐找了个地方把贾三的尸体埋了,看夜色已深,便也慢慢地往镇里回去。她一路想着如何才能找到猫妖飞羽,一边惦记齐楚。
飞羽来了乌梅镇,白小狐觉得以齐楚御妖师的性子,他又曾经用锁妖铃成功收服过飞羽,一定会前来再次降服飞羽。也许,他此时便在附近也说不定。
白小狐叹了口气,压住自己不断胡思乱想的思绪,在一个还未收摊的乌梅糕货摊上,买了一包乌梅糕,打算回去给江小禹吃。
街上的行人已经减少,三三两两的赶路人也显得匆忙。白小狐走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一个个脸庞辨别过去,并未发现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齐楚正在老乌山脚底下的一座青砖瓦房里面,青着脸听完了木槿的诉说。他其实还是不相信,白小狐会杀害贾三。可是木槿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和白小狐打斗的场景也描述得那么详尽清晰,一招一式,都是白小狐惯用的姿势。
齐楚手中一盏茶杯被紧紧握住,然后清脆一声,碎了,几滴血顺着掌心流下来,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木槿着急忙慌地拿了手帕去揩拭,然后细致地帮他包扎上,“师兄,为了那样的妖女,你又何必生气。今日是我道行不够,被她侥幸逃了,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她。”说完又心疼地握着齐楚受伤的手:“你看看,你都流血了,疼么?师兄,你可是御妖师,几百年来最有灵气悟性的御妖师,你的血是很尊贵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齐楚怔怔地瞧着滴落地上的那几滴血,喉头哽了下。他体内的血也有白小狐的一份了,这样的血,还是纯正的御妖师的血么?
木长青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看着齐楚和木槿,一言不发。他的脸上有抹捉摸不透的神情,在木槿身上扫了几眼,然后干脆背着手站起来离开了。
木槿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鼓励和支持,有些失望。她嘟着嘴猛灌下一杯凉茶,气愤地把茶杯擂在桌上。木长青对木槿这个唯一的女儿,一向是宠爱有加。自小木槿便知道,她的娘亲生产她时大出血去世,她在这个世上就剩下爹一个亲人。当她五岁的时候,爹的师弟齐灏名夫妇,送来了师兄齐楚,木槿便又知道,她出了爹,还有师兄这个亲人。
木槿自小刁蛮,在山脚下养得也任性,她无论闯出多大的祸事,爹似乎都不在乎,都能帮她摆平。木槿长到二十岁,几乎没受过半点挫折。直到白小狐的出现,木槿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师兄心中唯一的人。她也再抓不住师兄的心和思绪。木槿希望爹能帮自己,可木长青在这件事上,却始终模棱两可,从未给过她只言片语的肯定答复。逼急了,最多回一句:“你急什么?你师兄是御妖师,他现在就是一时迷失了本性,终有一天他会明白的。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就会知道,他的宿命,只能是御妖师。”
木槿半信半疑,可又不得不信。可她看着齐楚心不在焉的表情,终究无法释怀。师兄受伤回齐府后,为了让齐楚能安心养伤,齐灏名夫妇封了齐楚大半穴位,将齐楚送来老乌山静心修炼。木槿很开心,这里只有他们三个,她觉得只要自己能好好照顾齐楚,师兄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师兄一直相信狐妖不会害人,这也是木槿心中的一个梗。这次她意外发现白小狐害人的证据,木槿其实是很高兴的。她想自己终于可以向师兄证明,白小狐就是妖,一个害人的妖。所以木槿一回到家,立即就添油加醋把白小狐害人的事说了一遍。眼见为实,她相信师兄一定是相信自己的,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木槿甚至鼓动师兄去看现场的证据。
次日凌晨,齐楚一大早就和木槿来到贾三死亡的地方。可贾三的尸体却不见了。齐楚与木槿寻了许久,才在一棵树的旁边找到被掩埋好的贾三。
木槿作法把贾三的尸体拖出来,指着贾三对齐楚道:“师兄你看,这就是被她害死的人,我亲眼所见,绝对不能抵赖。”
齐楚看了看贾三的伤口,确实是被什么尖利的爪子所抓伤,脖子上还有一道血印,体内的血已经被吸干。脖子的血印,也可以看出是被尖牙所咬。狐狸才有的尖牙。齐楚心中凉了半截。他默默地使法把贾三再次掩埋,一言不发地往乌梅镇走去。
木槿跟在齐楚身后,脸上一抹欣喜和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