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狐被齐楚气得有些怄火。常言道化悲愤为食量，晚膳的时候，她把米饭青菜一律当成齐楚可恶的脸，狠狠地咀嚼撕咬。
坐在旁边的飞羽和对面的烟络被她的表情惊得有些发愣，怔怔地望着她。白小狐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蓦然惊觉，讪讪地放开咬得快要断掉的筷子，默默地收拾碗筷起身离开。
站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错把青菜米饭当成齐楚，吃的时候不觉得，这会站起来才感觉胃部涨得难受。撑着肿胀的胃部，白小狐慢吞吞做完最后一点工作，打扫完院子，又把齐楚的房间整理好，最后在院里走了好几圈，食也没消下去多少。
这日夜间，后悔吃太多的白小狐，因愤恨齐楚而咬牙切齿辗转难眠，听着丑时末刻的更声敲响，她还睁着眼睛清醒如白昼。
翻来覆去折腾许久，她终于死心地爬起来，在床上盘腿打坐。试着运用法术推动锁妖铃的困束。试了半天，全身气脉凝滞，额上逼出密密汗珠，感觉气喘不均。最终徒然地放弃，垂头丧气地下床，随意拖沓着鞋子推开房门去看外面的夜色。
夜凉如水，一线月色隐隐约约，四籁俱寂，无风，偶尔几声低微的呢喃和虫鸣，更显得宁静深邃。齐府几进几出的院落，白小狐所在的地方，是最后一个院落的偏房，中间是小小的天井，沿着一溜种植着耐活的黄菊。此时不是花期，只有粗壮低矮的枝梗顽强茂盛地葱绿着。
天井东西南三面，都是和她一样的丫鬟仆从住的偏房，北面环廊中间，一扇拱形石门，后面是齐府主子们的几间正房。齐楚的房间，在东面，那里有个偏门，通往齐府之外。
白小狐没走出过那扇门，不知道偏门外是什么样子，但是高墙之上，有一株巨大的紫薇树，枝叶繁茂，此时正打着有些发白的紫色花苞，一簇簇耸在院墙上，挡着一片天空，很是明艳。
望了一会细如线条的月亮，白小狐突然想起那株紫薇树。她心想白日打扫齐楚房间外的廊道和院落时，曾见得那些花苞有许多已经绽开花瓣，在夜里不知会不会开放呢。索性睡不着，去看看花开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白小狐已经信步往中院走去。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她尽量放低脚步猫着腰不发出声响。
走到石门的时候，夜色中有些辨认不清台阶，她低头仔细看了眼，慢慢跨出一步，恍一抬头，愣住了。紧接着快速退回跨出去的左脚，贴着石门定睛窥视。
从石门处可以看见墙头上大片的紫薇花苞和枝干，耸过动向高高的院墙。夜风送来淡淡的紫薇花香，还有几条暗色难辨的影子。
从白小狐的方位望过去，影子有长有短，轻盈无声。每个影子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幽幽的绿光。
白小狐屏住呼吸，刚开始以为是哪里的野猫成群结队在树梢墙头游荡，然而那绿色幽光让她猛然一惊。哪里来的这么几只猫妖呢？
现如今白小狐只是个普通人，她不敢轻举妄动，便躲在石门暗处目不转睛地查看。几只猫妖落下地来，瞬间幻做人形，贴在墙头下默然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很快，从紫薇树旁又进来一个影子，这次却是个人类。青色衣裙，夜色中看不清楚面貌。白小狐仅能从随那身形落下时飞扬的长发判断，这是个女子。
女子像是头目，几个猫妖见着她极为恭敬。那女子浑身上下笼着一层强大的妖气，似能摄人魂魄，让白小狐隔着老远也能感到莫大的压迫。
其中一只猫妖指了个方向。白小狐倒抽一口凉气。来者不善，明显冲着齐楚而来。她紧紧压制住跳动的心脏，慢慢往后挪动。
在齐楚房中做了一段时间的洒扫，她很清楚齐楚房间侧面有个小窗户，平时那窗户都关得严实。可今日，她因觉得房中有股尘土味，便将那扇小窗开了。
以前师父常说，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说的便是今夜这种境况了。该着她今夜失眠闲逛、也该着今日她没有关窗。看那领头的妖法力甚强，若悄然突袭，齐楚不能防备中，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白小狐一面悄然靠近那窗，一面暗自庆幸自己不算个真正的人类，没有那么浓郁的人味，否则早被发现，凭着她现在的能力，一招也未必挡得了。
窗户果然还虚掩着。白小狐颠着脚探头去看齐楚的床。齐楚爱好整洁，不喜欢繁琐奢华，因此房内陈设比较简单，房内没有灯，虽然很黑，但她一眼就能看见白色幔帐围着的那张床。
轻轻嘘了两声。幔帐内一片安静。她恨恨地埋怨这算个什么厉害的御妖师，睡得和死猪一样。可着急没用，她又不能大声叫嚷，一则怕打草惊蛇，二则也怕暴露了自己。可齐楚睡得那样死，几个妖眼看着就要行动过来。
白小狐无奈，只能慢慢爬上窗户。幸好她够瘦，窗台也不算高。她小心翼翼唯恐弄响脚上的锁妖铃，木质窗台上毛糙的小刺划伤手臂，她也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呻吟。好不容易从窗户里爬进去，蹑手蹑脚移到床边。
白小狐缓缓掀开幔帐，摸索着寻到齐楚头的那一方，轻轻地拍了拍，低声道：“喂，醒醒！快醒醒，有妖……”
话音未落，身体猛然一挫，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来不及“啊”出声，另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贴耳传来低语：“别说话！”一拉一拽，白小狐稀里糊涂地落在了被子中，紧紧贴着齐楚的身体。
这个姿势让她有些尴尬。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脸红了。还好在黑暗中，且还蒙着一床被子，她窘迫的样子没有暴露在齐楚面前。
“你……都知道了？”蒙着被子，白小狐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说话的时候，她略往上顶了下头，额头撞上一个软软的暖暖的东西。默默伸手摸了下，是齐楚的嘴唇。她心里咯噔一下，又默默地缩回了手。
齐楚以为她想要钻出去，便牢牢握住她的肩膀，耳语道：“现在你出去就是送死！”因为贴着太近，呼出的热气钻到白小狐的耳朵里，让她有想抓挠的痒痒感。
白小狐有片刻的恍惚，觉得这种情景似乎很熟悉，在她两千年的生命中，不止一次地发生过。那些久远得早就湮没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如同雨后春草，慢慢地滋生出来。心里不由得一阵怅然。
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既然齐楚是醒着的，为何要躲在被子里装睡。按照御妖师的规矩，他应当早就冲出去对决才是。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白小狐再次觉得，人类真是复杂，不是她这个狐狸所能理解的。
看来走兽修炼成人，绝不仅是修得人形那么简单，修心修性，才是修炼中的至上境界。
妖气磅礴，透过门窗进到屋里。门栓静静地落下，妖们闪身进来，散成一个半圆围在窗前，为首的那个妖指尖捏诀，一股强大的绿光便自动掀开幔帐，沉沉地压了下来。白小狐没有动，实在是她动不了。
齐楚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便封了她的穴道和五官。她只能在黑暗中瞪着两眼，虽然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半晌，外面终于静了下来。白小狐贴在齐楚身上，心情难以言表。她在想自己其实不该这么多事，早知道齐楚作为御妖师，不那么容易被妖所偷袭。可转念又想，自己何曾知道他其实也没有睡着呢，若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选择来报信。
只是……她心里默默地咳了下，只是这个结果，却是没有料到的。感觉外面的妖松懈下来，以为齐楚已经在妖法之下无声无息地了解了性命，至少也是重伤难动。感觉一股强大的歪风拂来，身上的被子骤然翻开。
被子却不是遂了妖的意思翻到地上露出里面奄奄一息的人，而是裹着一团横着飞出，而后稳稳落在门口。几个妖楞了，瞠目结舌地随着被子飞出的方向转过身来，面面相觑。
齐楚团着被子转了一圈，白小狐被扔在门后地上，五官被解，穴道依然被封。他抱着双手不屑地望着床边的几个妖人，语调冷如冰山：“就凭你们那么点小妖法，也想偷袭本炼师我，真是笑话！”鼻子里哼了声，续道：“既然你们能修炼成人，当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达到炼师级别，别自不量力了，本师不去寻你们，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识相的就束手就擒吧！”
“哈哈哈……”几个小猫妖挡在前面，嘲弄地尖声笑了。白小狐从笑声里却听出一丝胆怯。她此时还不能动，因是裹着一团被子躺在地上，眼睛饶是斜到耳后，也看不清楚那些妖的模样。
只听到一个暗哑柔绵的嗓音传来：“炼师又如何，既然本尊来了，少不得试试！”
房内绿光尤胜，一波一波地荡过来，气氛阴诡怪异。妖气也甚为磅礴。白小狐觉得有种逼迫之感，一点点地侵入肺腑，让她内心生出无边的渴望。渴望随着绿光加强而加强，她被齐楚封了五官，却依然能感受到渴望的强烈，魂魄也想要冲出七窍。
她心里惊诧不已，暗道这是什么阴毒法术，竟然有摄人魂魄之力。紧要关头，她急忙闭目敛息，默默念着守心斋口诀，不看不听不闻。
齐楚似乎也有些震惊，面上却丝毫看不出半点异样，依然平静而淡定，冷峻地使出御妖绝杀法术。随着他的法力使出，周身笼着一片耀眼的白光。白光与绿光半空相遇，暗暗较量着。
白小狐眼前晃动着白绿两种光晕，却看不真切二人较量的情形。高人对决，其他几个小妖挡在光圈外围，法术显得微弱。
白小狐心里知道，任是齐楚御妖术高强，这绿妖的法力加上几个小妖联手，他未必能支撑得住。焦急地想挣脱穴位，才颓丧地想起来，自己就算能自由活动，可法术早就被锁妖铃困束，她也是半点帮不上忙的。
转而一想，如果她能自由活动，至少还能去叫齐楚的爹娘还有璋姨帮忙，虽然她其实很不愿意看见她们。挣脱不了，一切都是徒劳。
白小狐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未叹完，却听见外面传来声音。狐狸耳朵灵，她确信这个声音不是房中人发出的。暗暗松了口气。一定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前院的齐府当家人。
绿妖首先发现状况，她似乎有所畏惧，突然虚晃一招撤手，转身从白小狐爬进来的那扇小窗飞了出去。其它几个小妖见状，也跟着往外逃去。
齐楚回神，只来得及截住最后一个。那妖被他一掌劈下，当即就命丧黄泉。
白小狐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惊了一下。感觉自己连被子一起被人抱住，腾空而起。从一丝缝隙中看见齐楚的一点下巴，她心里默默地骂了几句娘。
骂完娘，她已经稳稳地落到了床上。锦被将她连头到脚全身蒙住，穴道依然未解，她只能默默地尴尬地气恼地躺在那里，有种气血上头的眩晕。当然，她很快就在这一片眩晕中理解了齐楚的用意。
齐灏名夫妇并璋姨一起冲进齐楚房间的时候，齐楚正默默望着地上死去猫妖的原身思索。他们环伺下四周，没有发现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小狐。
齐楚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璋姨便风风火火领着人去追寻逃跑的妖的踪影。齐楚并没有说得太多，三言两语打发了父母，将猫妖的尸体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幻火化了。
再次回到房中，他才将白小狐从锦被中放出来，解了穴道。
白小狐刚一能动，立即从床上跳了下去，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我好心救你，你干嘛封了我的穴道？”
齐楚坐在临窗椅上，慢悠悠从桌上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高深莫测地扫了她一眼：“若不是我，你的魂魄早就被吸走了！”又揶揄地弯了下嘴角：“再说，你半夜三更爬进我房间做什么？难道……”
他慢吞吞顿住，眼角一抹暧昧，白小狐瞬时红了脸，梗着脖子跺脚：“你别胡说，我可是为了救你，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个妖吃了！”
齐楚抬了抬下巴，点头道：“唔，据说达到炼师级别的御妖师，肉是香的，你不是也为了吃我才爬我的窗呢？”
“你……”白小狐气急，心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嘴里却嘟囔道：“真不要脸，我才不稀罕你那身臭肉，我是吃素的！”说完，转身迈步出去。
刚踏出两步，一阵风过，齐楚已经稳稳挡在她面前，近身低头凝视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肉是臭的？你闻过了？”
白小狐被挡住去路，骤然抬头，差点撞上齐楚的下巴，她咬着牙退了一步，躲开齐楚含着深意的眼睛：“无聊。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齐楚没有让步，笑着道：“你……你可知道，若我被妖杀了，你的锁妖铃……”
齐楚没说下去，似乎有些顾虑。白小狐迷茫地眨了下眼，不明白齐楚此话何意。锁妖铃，齐楚不提，白小狐差点忘了这事。见齐楚今夜心情不错，她向着自己好歹也有救他的意愿，虽然没出什么力，但是经过此事，也算相交盟友，或许可以求他解了自己的锁妖铃。
白小狐这么想着，脸上立刻堆出和顺如旭日光辉的笑来，也不急着走了，慢慢退后两步，然后摊手环顾下房间：“呃……说到这个嘛，你看，齐公子，大炼师，今夜怎么着也算我通知你了，对吧？所以你看我，是不是肯定不是坏人，我来这里也有这么久了，我是个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要不，就看在我帮了你的份上，解了我的锁妖铃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