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幕低眉轻笑了一下,却不教她看清自己真实的表情。也不知为何,自从她说了那句“以命相换”,他便多了几分笑容,再不似从前的拒人千里。
荣彦晞眼神晃了晃,一贯冷冽的他,竟也有这般轻松的笑靥,着实出乎她的预料。不觉报之一笑,荣彦晞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却也不想去解释。这类事情,越抹越黑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气氛竟被这清浅一笑,缓和了下来。
他走到她的身边,抬手便环住她的双肩,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温热的呼吸就吹在她的耳际。低语轻诉,“以后,你的舞只能跳给本宫看,此身为本宫所有。”
荣彦晞眉头微挑,“殿下睥睨天下,何曾稀罕过这蒲柳之身?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
她的手缓缓掰开他,从他的桎梏中走出去。眸色清浅,却不似方才的笑意,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他的不信任。就像她说的,他从未信任过旁人,而她也不愿相信旁人,包括他!他们是一类人,一贯的封闭自己,所有的悲欢只配自己浅尝。
下一刻,他骤然环住她的腰肢,眼底闪烁着迫人的寒光,“你质疑本宫?”
“不是质疑,而是从未深信。”荣彦晞看着他的眉眼,容色孑然而不染尘埃,“这不正是殿下所期待的吗?于殿下眼中,所有人都该双目染血,而非心存善意。只有这样,才配与殿下比肩而立,才能在殿下的棋盘里苟延残喘。弃子可怜!这样的道理,彦晞已然顿悟,无需殿下再次提醒。”
“很好!”他唇角微扬,带着意味深长的冷笑,“不愧是本宫一手栽培。”
荣彦晞眸色微凉,“多谢殿下。”
翻脸无常,反复而不叫外人查探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才是生存之道。路漫漫兮不知归途,自然不能输在开端。
他的大拇指指腹用力搓揉在她的唇瓣上,眼底的光晶亮明艳,邪肆如妖孽。下一刻,他骤然握住她的后脑,用力吻下去,却仿若带着几分惩罚,竟略带啃咬般厮磨她的唇齿。荣彦晞凝眉,想要推开他,奈何力有不逮被他死死扣住腕部而无法动弹。
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她凝眉直视这张在自己视线里无限放大的容脸。
直至窒息降至,他才松开她。
勾勒出邪魅的唇线,秦风幕目光清冷而飘忽,“本宫最恨欺骗,你最好别骗本宫,否则休怪本宫手下无情。”
荣彦晞呼吸微促,唇齿间有些酥麻,“那殿下可要小心。”
他冷然凝视她的眸子,却如同高手间的较量,带着冰冷的肃杀之气,“好!”敛了眉色,秦风幕望着窗外,大有睥睨之势,“此后这便是大云的国土,这里也有你的功劳。现下流的血,来日必定染红七国疆土,合而归一。”
她站在秦风幕身后,看着傲然伟岸的背影,颀长而冷冽。
他就像一尊不可触摸的神,带着不忍亵渎的冰凉与崇高,只可仰视而不可靠近。若轻易靠近,轻则身负重伤,重则性命难存。而她现下所处的位置,却是两者之间,活不得死不了。
步步设局,荣彦晞不知道自己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是兵是炮还是将。或者都不是!但结局还是可喜的,总归覆灭了韦国。
只是回去大云,又会是怎样的状况呢?秦林慕母子,会允许秦风幕带着一身军功归国?如今三军的军心已然动摇,大云境内对这位兵不刃血就拿下韦国疆土的大皇子奉如神祗,民心所向岂是人力所能阻挡。
皇权之路,秦风幕拾级而上。
荣彦晞忽然在想,既然秦风幕有这般运筹帷幄与功夫,为何当日要与他们一道归国?低眉间,仿佛又想通了不少。他们是大云派去接回大皇子的密使,若不随他们一道回国,只怕没人会相信他大皇子的身份吧!
如此一来,荣彦晞陡然觉得脚底心发凉,一种由始至终被算计的寒意直冲脑门。
定定望着秦风幕的背影,荣彦晞的羽睫不经意的颤了一下,整颗心沉入寂冷的黑暗中。
冷冷清清的山坡上,一座荒坟孤冢悄然伫立,温骅独立墓碑之前。神色黯然却没有半分忧伤,唯独盯着墓碑上的字,如同要刻入心里一般凝重。
“她死得其所。”荣彦晞从后头一步步走来。
温骅没有回头,只是颔首,“她做了我所做不到的事情。”
“你后悔吗?”荣彦晞看一眼冰冷的墓碑,上头写着“华氏月儿之墓”。如今华家人丁凋零,剩下的唯有梅儿与其父亲,也算是给华家留了条根吧!
“容得后悔二字吗?”他反问,上前俯身,用素白的手抚过墓碑上的字。红色的字体如同当日美姬身体里流淌而出的鲜血,刺目嫣然。
荣彦晞想起那日美姬身上的舞衣,不也是这般的艳烈吗?
“对不起。”她低语,眼中是不欲外人知晓的内疚。
温骅嗤笑两声,“世上谁能轻言对错?便是一朝之君,谁能此生无憾?你不必说对不起,月儿自己的选择并非你我可以左右。横竖这样的结果都只能月儿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天意如此你无可奈何,我亦没奈何。”
“世间真有天意吗?”荣彦晞不信天意。
“你早已深信不疑,何必多此一问。忘了那****对我说的话吗?你说奇骨贯顶,这便是天意,不是吗?”温骅别有深意的看着荣彦晞眼底躲闪的光泽,“若非命中注定,你却如何能入这乱世之中,成就一番功业?”
荣彦晞陡然抬头看他,眼底的光带着几分刺痛,“你……”
轻叹一声,温骅却不再继续说,只是摇了摇头,“走吧!”
“哎,你不找你的护国宝藏吗?”荣彦晞记得美姬当然提及的宝藏,还有邢昂引以为惜的古玉,也是这块东西造成了内乱与人性贪婪的爆发,故而毁灭了整个韦国。如此重要的东西,自从韦国覆灭便无人再提及,就连秦风幕也不曾开口,其中莫非有什么缘故不欲外人知?
温骅定住脚步,也不回头,“终归有缘者得之,又何必强求?”
语罢,温骅大步而去,在没有回眸看一眼美姬的孤冢。
风萧萧兮,荒坟孤冢谁人问?美姬死得惨烈,终归得了她最初的平静。原本,她就该如此平静的安度平生,谁知繁华的覆灭便是波澜不定的人生转折。荣彦晞想,美姬许是挣扎过,到底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华家这个门楣。
温骅没有提及美姬,大抵只是想还给美姬一片净土。
荣彦晞站在美姬坟前,低低道,“美姬你便放心吧,我已经把邢昂带给你,如今他已下了地府,想必你们还能再见。只是来世,莫再辜负,莫再迟疑。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谁也不知道下辈子会遇见谁,会失去谁。好生珍惜,但愿你们来世化为眷侣而非继续恩怨纠缠。终归爱与恨,都不过一种执念。”
转身,荣彦晞深吸一口气。
她又何尝不是陷在执念中难以自拔?
罢了罢了,何必多想。既然自有天意,她又何必操之过急。
徒步而去,风过眉梢,无端生出傲雪寒梅,眸色渐渐冷冽。
大云……我荣彦晞又回来了!
衣袂蹁跹,青丝随风飞舞。殊不知不远处的大树后,一道带血的冷眸死死追随,大有拆骨入腹之狠戾。
出来时谨慎而低调,如今回去却是风华无限。浩浩荡荡的三军拥护相随,华丽的车辇颠簸着朝大云进发。韦国覆灭的消息顷刻间传遍天下,大云军民身心振奋,其余国君皆是焦头烂额,恨不能知晓详细情况。
奈何韦国覆灭得突然而毫无征兆,以至于各位国君尚在睡梦中,便被这韦国的丧钟惊醒。韦国皇室无一幸免,几乎斩断了韦国所有崛起的希冀。自然,这是秦风幕所希望的,正如荣彦晞所理解的,斩草除根才算是对自己的仁慈。
马车进入大云境内的时候,荣彦晞隔着车帘便能听见满大街的欢呼声,带着一种崇拜与敬畏的笙箫。秦风幕的逆袭,无疑是成功的。
撩开车窗帘子,她看见到处张灯结彩,红绸像极了美姬墓碑上的红色字体。红绸与白绫不过是颜色不同,却是一个让人笑一个让人哭。
织云与荣彦晞同处一辆马车,不觉愣了愣,“小姐怎的不高兴?如今大获全胜,殿下殊荣怕是无人能及,小姐却为何愁眉不展?”
低眉冷笑两声,荣彦晞抬头,“高处不胜寒,这样道理你却不懂吗?如今殿下凯歌高奏,难免要惹来妒忌。且不说朝臣会如此分说,只是这二皇子母子便不是好茬,保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对付殿下。”
细细一想,倒也是实情。织云点了头,“现下该如何是好?”
听着外头高声叫嚷的“殿下千岁”,荣彦晞不觉凝眉,冲着织云道,“你去跟温骅与纪扬说一声,便照着我说的去做。”
如今愈发要仔细,稍有不慎,怕是要粉身碎骨的。
荣彦晞附在织云的耳际低语了一阵,织云颔首便跳下了马车。深吸一口气,荣彦晞正了颜色,静静的调整呼吸,以期能安然渡过。
外头此起彼伏的声响继续传来,却不再是殿下千岁,而是“皇上英明圣德,天必佑之。大云国祚永昌,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