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中的雨来得毫无预兆,其势汹汹。
倾盆的大雨洗礼着这一方土地,好似要洗去这里的鲜血与冤魂,疾风与骤雨一同到访,不少老人都暗暗忧心,今年的雨似乎太多也太大了。
惊蛰等候了许久也不见殷久与霜降归来,她心中不安,几乎要坐不住了。却没想到大雨不期而至,此时上山太过危险,她不得不按捺住,等待雨停。
她为自己的忧心自嘲,殷久和霜降的功夫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们也许只是因为这场雨暂时被困在山中,定然会无恙的。
这雨,一下就下了三个时辰。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对老迈的夫妻相扶着从避雨的树洞中走出。“哎,老头子,那儿是不是有一个人?”老婆婆眯着一双老眼,定定看着前方。
“你这老婆子,哪有什么人,天完全黑了就回不去了。”老头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顺着老婆婆的视线看去。“哎哟,还真有一个人!”当下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好俊俏的女娃娃,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老头试了试地上女子的鼻息,还有气。若是将她留在这里,没准就被夜里出来觅食的猛兽叼了去。
老头本来不想找这麻烦,可也不能放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管,只得叹息一声,在老婆婆的帮助之下将女子给背到了背上。
虽然年纪大了,可在山中打猎为生的人,身体还算健壮,背上一个人也还留有余力,更何况这女子轻得没有几两肉。
夫妻二人,带着受伤的女子回到了家中。
此时已近子时,请不到大夫了,老婆婆只得打来清水,将女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清洗干净,敷上一些捣碎的药草简单的包扎起来,能不能熬过今夜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夫妇二人忙碌了一日也是精疲力尽,没有多余的精力连夜照料女子,他们做到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其他的只能听天命了。
若是女子能够活到明日,老头就去请这方圆十里最出名的郎中来医治;若是熬不到,村西面的墓地又该多上一座新鲜的土包。
……
惊蛰总算熬到了雨停,迫不及待的来到了那座废弃的火山边,眼前的景象让她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好的一座山,一夜之间就只剩下了一堆石块。
宫主呢?霜降呢?
极大的不安席卷了惊蛰的全身,让她从里到外都感到寒意。“都去给我找人!”她吩咐完手下,自己也在乱石之中寻找起来,这么多的石头,要想完全搬开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寄希望于在表面上发现一些细枝末节,至少证明殷久和霜降不在这里。
“阁主!这里有发现!”听了手下的呼喊,惊蛰跑过去,见到石块上刻着的字,丰满的胸脯一时忘了起伏。
慕澜逸,霜降,殁了?那殷久呢?她的宫主呢?
新鲜的刻痕上还残留着血迹,被雨水冲刷去了不少,至少不细心去看已经看不出来了。天地就是这般无情,就算此地血流成河,一场大雨之后又是干干净净。
她的心里说不出的悲恸,四个阁主,一月之间就只剩下两个了,宫主还下落不明,让本就不精于头脑的惊蛰六神无主。
幸好,看样子殷久还未死在这一堆石头之下,从她留下的刻碑看来她至少逃出来了,并且几个时辰之前还活着。
“都给我去找,找不到宫主你们就提头来见!”惊蛰下了死命令,掘地三尺也要将殷久给找出来。随后修书一封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含卿,殷久不在,宫中上下诸事还得含卿这个有实无名的大管家来决定。
收到惊蛰的传信已是三日之后,含卿俏脸寒霜,身形微颤,前不久才送别的人一死一失踪,还有一个即将成为暮骨宫的女婿,和她也相处过一段日子的慕公子也离开了人世。
一张字条已经被她紧紧攥得皱皱巴巴,蔽雪还在兴致勃勃的绣着新盖头,她要如何开这个口。
云州的风俗是新娘子的头盖一定得亲手绣,蔽雪这些日子跟在含卿身边,含卿给她绣嫁衣,她就学着绣头盖。
蔽雪知道这段姻缘是始于一个错误,可她还是忍不住的去期待成亲之后的生活,她会努力学习做好一个贤妻良母,跟在夫君的身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相夫教子。慕公子可是她少女心中的第一份绮思,能够有开花结果的机会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慕公子不喜欢她又怎么样,只要她喜欢他就够了。
蔽雪眼巴巴的数着日子,等着蛊族来的聘礼,聘她为慕公子的正妻。其实如果不是殷久坚持,一个妾室她也是愿意的,月婆婆说得没错,说到底她也只是暮骨宫的一个侍女,又如何能配得上慕公子那般神仙人物。
她心中是既忐忑,又欢喜。
“含卿姐姐,这里用滚针好,还是用花针好?”蔽雪叽叽喳喳的拿着绣棚跑进来,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她就要绣好了,还差鸳鸯的眼睛便大工告成。
没有往日含卿温柔的回应声,蔽雪有些奇怪,走到含卿面前才发现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你怎么哭了?”蔽雪急忙问道,心中慌乱得不行,这么多年了,她从没见含卿掉过眼泪。看到一脸茫然的蔽雪,含卿的眼泪更是忍不住簌簌落下,她能瞒蔽雪一时,不能瞒她一世,她总归是要知道的。
含卿悲伤又怜悯的抚摸着蔽雪的圆脸,将手心的字条递给她。
“呜……”蔽雪一声哀鸣,手里还未绣完的红盖头掉在了脚边,尘土污了色彩艳丽的鸳鸯。
女子细细的呜咽之声在山风中久未停歇。
“蔽雪,跟我回去!”含卿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一边派人去找殷久,一边担起了暮骨宫的担子,秋色阁失去了首领,一切都要她来筹谋。蔽雪这边又不消停了,才几日没有顾上她,竟然自己去云州的一座庵堂中落发为尼。
蔽雪摇摇头,她的一头青丝已经没有了,灰色的僧袍穿在身上,老沉了许多,圆脸也有些尖的模样,消瘦了不少。其实何止蔽雪消瘦,整个暮骨宫上下全都消瘦了几圈,要不是含卿跟在殷久身边学了不少,殷久又不爱掌权,将事情都放给下面的人去做,恐怕暮骨宫早就分崩离析,难以维系了。
“回不去了,姐姐,你就让蔽雪最后任性这一次吧。”蔽雪将头依偎在含卿的掌心,最后依恋的蹭一蹭。
从此往后,她便是这云水庵的修士,法号了缘。
劝不回蔽雪,含卿黯然回到了暮骨山中,第一次发现这山里空荡得可怕,只余下了她一人。
山风悲号,愁肠百结。
暮骨宫几乎要将岭南山林给翻了个个,自然惊动了南城王。
“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还真是浪费了一个人情。”南城王叹道,殷久不在,暮骨宫就没什么太值得让他看重的地方了。
以医闻名于世的暮骨宫,失去了咒医,与拔了牙的老虎没两样。自然不值得南城王再另眼相待。
“以后暮骨宫的事不用来禀报了。”南城王将手中把玩的玉牌随手扔入了一口半人高的画缸之中。
南敏儿听到了侍女的消息,脸上乐开了一朵花,“本县主才是天之骄女,与我作对就是这个下场。”她讨厌的何欢欢身败名裂下落不明,见过她的狼狈、还让她父王示好的殷久也没了,怎能让她不高兴。
“秀玲,去绣庄催催,本县主的衣裳怎么还没做好!”碧珠应声下去了,南敏儿揽镜自顾,内心得意极了,父王不日便要回到帝都复职,这几年将南城管理得井井有条,她总能封上一个郡主了吧?
到时就能追上姐姐南秋儿了。
多年来,所有人都夸赞南秋儿,有谁看到她南敏儿了?她就要让天下人看看,南城王府还有一个同样出色的郡主!
暮骨宫的人马在岭南山林和南城之中兴师动众的逗留了整整一月,直到南城王下令赶人了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含卿始终都不相信殷久就这样没了,她既然没有死在乱石堆中,活着的可能就很大,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面上的大部队撤离了,她派出的暗探还在四下活动着,南城王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彻底惹急了暮骨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犯不着将事情做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