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桃李芬芳，春来发几枝9

晒着太阳，闲聊着圣人文章的惬意的美好时光被人扰乱。

李承乾拍拍手，抖搂着宽大的袍袖，左一抡，右一抡，捏着嗓子，学着京剧大青衣念白，来了句“苦命的人呀！”

拖着长音，上身保持不动，脚下踏着小碎步子，出岫的云朵，飘出了二进院子。

刚刚出了院门，方才看着门外通报的贺忠，一脸的戏虐神色一扫而空。

“传，雄大海，端木黎，张桐全付武装随我过溪。”语声不大，溢满萧杀气。

得了指令，贺忠迅速指派人手，通知雄大海等人。

李承乾笼着手，歪着头，打量着天上随着东风迅捷的往西飘着的流云。

花开时节，风云际会！

赶回院子来的芳娘，取来洁净衣袍给李承乾更换身上因躺在摇椅里，后背满布皱褶的袍子，被李承乾抬手制止。

“自己家里，平时啥样，还就这样子去见人。难不成还有人会客大欺主！”

朝夕相伴生活久了，芳娘自是能从李承乾阴阳怪气的话里听出压抑着的愤怒。

有心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无语，立在李承乾边上，暗自忧心！

“少主，人都到了，在院门外等候。”听了贺忠的禀报，李承乾抬腿就往外走。

头也没回，跟一脸的惶恐，愁眉深锁的芳娘说道；“别瞎琢磨，啥事也没有！你家大公子就是心里堵得慌，不痛快。”

舒展了眉心结，芳娘朝着李承乾后背，行了个蹲礼，“大公子早去早回！”

门外，张桐三人都是一身紧密的链甲，脚踏铁靴，戴着钢盔，被裹得严实；

老雄肩上扛着口陌刀，端木黎手拎着点钢枪，张桐背弓负箭腰悬双刀。

“参见庄主！”三人行了个军礼。

李承乾冷着脸扫了三人一眼，撇撇嘴，“走了！看看能不能砍下个榆木脑袋回来。”

当先往庄门走去，全副武装的张桐三人，身上的链甲沙沙响着，忙紧跟上来。

再往后，贺家四兄弟以及李世民派来传旨的军校，带着一同被陛下传召的张政跟背着装着地图的三个书吏。

自己家，路熟。

也不用人指引，出庄门，过小桥，临近湖岸，就近上了条通往湖心岛的回廊。

布防的千牛卫看到满身披挂全副武装一脸恶象的老雄三人，犹犹豫豫是否该拦下太子一行。

远处，湖心岛上传来一声大喝；“尔等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理，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一行众人登岛。”

显然是李世民在湖心岛亭子里等的着焦急，一直在看着这里。

围着湖心岛立了一圈千牛卫，往里，就剩下李世民父子和诸位大臣皇子驸马。

至此，贺家兄弟自觉的留在了千牛卫警戒线外，张桐三人刚要站住，就听见李承乾低声道；“随我一起过去。”

三人闻声，刹那间汗水湿透了贴身的厚丝布内衣。

岛上可坐着当今陛下，三人刀出鞘弓上弦，太子是要持械面君！

当中的老雄将陌刀在肩上颠了颠，往左右二人看了眼，见端木黎张桐两人也都是攥紧了手里的兵器。

李承乾缓缓移步，三人毫不犹疑，抬步紧跟上李承乾。

到了岛中间，亭子边，李承乾才抬手示意三人停步等候。

木簪布鞋，素衣遍布皱褶，一个人迎着亭子中数十道目光，缓缓地登上亭子，给坐在亭中的父皇，皇爷爷行过礼，又跟立在一旁的几位将军一一颔首为礼。

“高明，坐过来。”看到了孙子，李渊立马心情大好，招手叫着李承乾。

走到桌边，李承乾挨着李渊坐了下来。

魏征忍白眼，受讥讽，等的人总算出现。两步迈出，就站在了坐着的皇家三代君主对面。

手在袖笼里掏出备好的奏疏，双手举了，朗声奏报；“臣，有本章，参劾东宫太子！……”

没等魏征细数太子罪状，手里一轻，奏折就到了李承乾手里。

“与民争利；好色贪花；懈怠政事；不尊师长；沉迷享乐；......都是老调重弹，没新鲜的！”

粗略看了一眼，李承乾把奏折放在了李世民手边。

“父皇，儿臣可否向魏卿家讨教几句！”话说的平静无波，丝毫不显面对再三弹劾自己的魏征有何不满情绪。

李世民也不去拿奏折，眼盯着老皇帝，见老皇帝李渊手捋白冉，微笑点头，痛快的应道；“准了！”

李承乾看着一脸正气的魏征挺直了腰板，端起肩头，傲视王侯的气势。

忍着气，笑出声来，“呵呵！”

“魏卿家，可否告诉孤，你例数孤的数大罪状，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又有何凭证？”

太子问的直接，魏征却不会把传递消息的同仁抖搂出来，理直气壮地答道；“风闻奏事，莫须有！”

李渊一眉挑起，手搭腰间剑柄，就要站起身，血刃此僚！

李承乾一手攥着李渊手臂，按住了皇爷爷，嘴里娇叫；“爷爷！”

“高明向魏卿家讨教，您可不要捣乱，再给高明添个仗势欺人的口实。”

李渊忍着气坐了回去，嘴里恨恨的说道；“对！咱可不能中了，有嘴不用，脱了裤子，用**放酸屁，恶心人东西的激将法。”

老皇帝骂人的话，大老粗尉迟恭听的有滋有味，实为妙言！魏征惹得老皇帝动怒的那句‘风闻奏事，莫须有！’，尉迟老黑就一点也听不明白。

撇眼右边的老程，也是一脸懵懂，左肩膀头轻轻一碰怒瞪双眼的柴绍：“柴驸马，魏蛮子说的啥意思！？”

柴绍懂，所以生气；被老黑一问，带着火气不免语声偏大；“听见风言风语就可以指认罪责，不需要证据。”

“啊！某家是不是可以参劾魏征蓄谋造反，反正也不用找证据。”老程一旁夸张的大声接了一句。

“还可以这样！？”老黑惊得颌下钢冉炸立，大睁了双眼。

外围立着的皇子驸马群也是一片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李世民扭着头，一一扫视过众人，威严赫赫，亭中寂然无声。

“孤在农庄耕读之余，练武强身，孝敬皇祖父；又与魏卿家何干！？”

“天家无私事！”

这一波问答，魏征的答复依旧强悍，简洁却不简单。

似乎，李承乾身为太子储君，就有了原罪，就应该任由搓扁揉圆，即便是惹不起，躲的远远的也是一大罪过。

两次的答复连在一起，摆明了强横的态度。

李承乾闭了眼，深吸了口气，缓慢的往外吐出满腹的郁闷！然后，重复……..。

今年李世民已经不看魏征参劾太子的奏折，魏征递上的弹劾太子的奏折，直接转到了尚书令官廨。

也就是放到了太子自己的书案上，不言而喻，此事归太子自己解决。

李承乾一直认为，魏征不是个好对手。

因为，李承乾不认为魏征是纯粹的坏人，一味地针对自己，出发点是为了大唐，没有藏着蝇营狗苟的私心。

恶好人，算得上是个忠臣，自然不能为了耳根清净，一棒子打死。

所以李承乾选择了躲避，眼不见心不烦，能忍一时是一时。

心里存了万一魏征自己想通的奢望，同时，也早做着山水相逢，唇枪舌剑，快意恩怨的准备。

却绝没想到，魏征会这样蛮横。

一盆盆污水往李承乾头上浇，绝口不给个解释，反而吹毛求疵。

忍！忍！忍！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李承乾睁开眼，只眯了条缝，怒火，暴戾隐藏在眯着的眼帘下，控制着嗓音，清清楚楚却不带丝毫情感；“魏征，你是儒家圣人吗。”

魏征腰板挺直，平端着肩头，大睁着眼盯着稍显邋遢，闭眼反思的太子，脑子反复构思着挽救太子的谏言。

五步的距离，魏征清楚地看着太子微微张开了长在男人脸上显得柔美的杏眼，清清楚楚听见太子嘴里一字一顿问出的话。

沉默！

整个湖心亭陷入沉默。

魏征没能象先前太子讨教，随口便答，言简意赅！

盏茶的功夫，魏征开口答道；“立功，立德，立言！三立，魏征无一做到；魏征再不知耻，也不敢妄自尊大；魏征非是儒家圣人。”

李承乾眼缝透出的目光盯在魏征鬓角，纱帽压着的鬓角，细细碎碎的汗粒缓慢聚拢，终于，凝成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当今世上可有人当得起儒家圣人的称呼。”目光随着汗水在魏征脸上移动，清晰的看到魏征嘴角轻微的抽搐！

李承乾开始注视魏征的额头，等候濡湿了额头上沟壑从横皱纹的汗粒汇集出颗大大的汗珠，挂上粗张的眉毛，最好能落进因皱眉而显得深邃的眼里。

终究，没有如了李承乾心意，魏征借着答话前，拱手施礼，偷偷抹去了眉梢額间的汗水；“臣以为当世无人当得起儒家圣人的称呼！”

李承乾紧接着又问道；“雄才大略，让匈奴不敢南顾，独尊儒家的汉武帝，算得上儒家圣人吗！？”

“武帝一代雄主，北逐匈奴，掩不了国内被战争拖累，民不聊生，算不得儒家圣人！”

不等魏征喘口气，李承乾急速问道；“平定南北，一统九州，首开科举的隋文帝，算得上儒家圣人吗！？”

“算不上，隋文帝得位不正。”魏征答话时，已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李承乾眯着的细长眼缝里，只留了魏征努力保持镇定的脸。

“我皇爷爷，生逢隋末乱世，振臂一呼，不惜身家性命，举家而出，平定乱世，还华夏大地万万黎民太平，当得上儒家圣人的称呼！？”

长长一句话说完，李承乾深吸口气，盯着已是手足无措的魏征。

“这….”

藏否古人，王侯将相君主帝王，都算不得难事，好了坏了，说出来都只不过轻轻飘飘，一句无人问责的话罢了。

开唐的两代帝王，端坐在上，等着被评点，饶是魏征自诩直臣，蠕动着嘴唇一时语结。

“孤，是何人！？”

迎着李承乾陡然张开的双目，魏征咬牙答道；“大唐储君，太子殿下！”

“储君可是君！”

“是！”

“太上皇可是君！”

“是”

李承乾问话，语气清淡，魏征答复声渐赴低沉。

“孤可否立志当个儒家圣人？”

李承乾问出这句后，魏征竟无法应答。

“当圣人，魏卿家有这个权利，尽可以辞了官职，好生求取圣人的名声；喜好名声，就明白说出来，强词夺理以直邀名.......伪君子也！

...................

.........孤生为皇子，就绝了做儒家圣人的念头，天下子民农学兵商，都是大唐的子民，孤！的一生注定是要用来改善民生，开疆拓土。”

“风闻！莫须有！哼，你代表谁参劾孤？是大唐怏怏万万黎民，是你自己，还是给魏卿家耳朵里吹风的某些人。

天下黎民，魏卿家你真就能代表得了他们！”

“听闻魏卿家最重规矩，天地君亲师，卿家教孤王，太上皇和孤在你心里是什么？”

“此地！藏着大唐军机秘密的皇庄，魏卿家几次三番来骚扰，所图何事？”

“此地！太上皇和孤的行在，皇家别苑，魏卿家费尽心机也要进来窥视一番，存心何在！？”

“父皇带卫府大将军，观军演，议军事，魏卿家一个尚书左丞，饱读诗书，就不明白，国事，机不密则失国！强要全程观看，卿家你把你当谁了，是孤高居九五，统御万民的父皇吗！？”

李承乾一连串问出的问题，个个诛心，魏征一个也没法直接回答。

魏征强撑着还想要辩解，李承乾的耐心早就被守着自以为是的道理，自认道德高洁，强自把自己定的规则往别人头上套，此时犹自想要强辩的魏征，消磨干净。

李承乾慢慢站起来，绕着皱着眉头咬牙梗着脖子的魏征，一面走，一面语调平和，言辞恳切说道。

“孤，不敢学魏卿家‘莫须有！’入人罪；

道理规矩也不是今日才有，孤，不妄求象魏卿家，敢无视规矩律法；

教！而诛之；孤，还是可以做到。

孤，是储君，你是臣子，君臣有别，以‘莫须有’臣子问君罪责，非议储君，魏卿家，大不敬！

军机所在，国之重地，窥探军机者按叛国论处；身为朝廷高官，当明白，此地非是无关人等可窥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太上皇居所，皇家禁苑，非应召，强行冲撞守卫，居心叵测，行为不轨，视同谋逆。

魏卿家学识高，必能，口吐莲花，于无中生有，万般理由解释，所为有因。

孤，毫无兴趣听些子，心怀忠义，忠肝义胆，心底无私…..等等，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陈词滥调。

如魏卿家既有才学品德高尚，兼之能言善辩，恪守职责的完人，少见。

孤延揽不到魏卿家这样的大才，身边多是他们这样只知踏实做事的拙人…”李承乾手向亭外站着的张桐等三人一指。

“拙人拦了冲击皇家别苑的三品高官的魏卿家，魏卿家，明礼法能言善辩，骂拙人都是泥腿子臭丘八；

哦，端木的脸上的鞭痕，也拜魏卿家所赐。

错的一定不是魏卿家，没读过书的粗人，言语粗鲁，行为鲁莽，不知深浅敢惹上读书识礼的魏卿家，打死都是活该。

可是！

他们守，守该的规矩，尽，该尽的职责，一言一行合乎法度。

魏卿家位高权重，规矩自然管不着卿家，也没想着定好了规矩自己要坚守。

可能忽视了小人物守的规矩。

孤，今日就帮魏卿家补上，算是来日，魏卿家被笨嘴笨舌的小人物砍了脑袋，也能做个明白鬼。”

李承乾走到亭子口，停下脚步，剑眉直立，杏眼圆睁，一脸肃容，对着立在亭子外面，全副武装的张桐三人，朗声说道；

“孤，教令，雄大海，端木黎，张桐；即刻押解来意不明窥视皇庄的魏征，驱离皇庄；

中途反抗逃脱，杀！

途遇阻拦者，杀！

即日起，再有敢于意图不轨窥视皇庄者，无须禀报，杀！”

煞气凛凛，杀意勃勃！

三声，杀！狠厉果决，毫不容情。

当着皇帝，太上皇，尚书仆射等大臣面，李承乾忽然下的这道教令，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和风细雨化作崩天裂地，不给魏征分毫考虑时间。

李承乾侧身，手向呆立当场的魏征一指，厉声喝道；“押走！”

“喏！”戴着铁手套的手敲在胸口，张桐三人，杀气腾腾，直着嗓子大吼应道，。

雄大海和端木黎脚下铁靴踏地有声，进到亭内，一左一右架起魏征往外走，张桐手持强弓，白羽箭扣在弦上，独眼四下观瞧，时刻准备射杀不轨者。

耳听铁靴踏地“踢踏”声转过堤岸，渐渐远去。

李承乾回身。

站着的将军皇子驸马神色各异，不一而同；

老皇帝在桌下偷偷挑着大拇指；

父皇李世民手肘支在桌面上，一脸苦笑，揉着额角；

“完了，这就结束了？”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李承乾嘴角翘起，甜甜一笑；“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好时光怎能辜负！事还多着呢，没了聒噪，一样一样来。”

站在李世民身后的李泰李恪，闻言，张大了眼睛盯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大哥李承乾，佩服和恐惧同时在心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