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身后的事情,徐生没有过多理会,他只顾往前走,那柄长剑被他提在手中,月光在林中洒落。
过了一阵后,徐生终于停下,转身看了一眼,篝火已经变成了一个摇曳的火星,这里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被那里的人听到了。
于是他不再压抑,蹲在地上张大了嘴,强忍已久的呕吐感从喉管中奔涌而来,几乎要将他的眼泪都带出来。
在那三个人倒下时,徐生还没能明白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是什么,战斗结束后,他才终于清楚。
那是厌恶的感觉。
又过了好一阵,徐生重新站起身来,擦了把嘴角,一股酸味在口中弥漫。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是再普通不过的钢剑,此刻,上面的血迹还未完全凝固,在月光下像是一条条弯曲的小蛇。
“我是第一次杀人吗?”
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徐生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离,手上那柄剑渐渐变成了两把,触目所及是一片惊心的红,仿佛浸泡在鲜血之间。
徐生用力摇了摇头,于是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他苦笑一声,往回走去,却没注意到,在他的眼睛里,正有一抹红光在悄然消逝。
它悄无声息的出现,安安静静,连宿主都不能发觉它的存在,但此刻,在捉拿络腮胡子之后,红光似乎又帮上了一些忙。
徐生愣住了,他眼中的世界突然变得明亮,完全不像在深夜,远处那团火光像是悬挂在天上的太阳。
草间有几条小蛇游动,夜晚是它们的天堂,蛐蛐在叶片下抖动身体,尽力将夏夜的咕咕声往四周传递,树叶的脉络闪着光,像是在呼吸。
这一切本不该出现在夜里的,但徐生此刻觉得眼前的景象比白天还要明亮清晰。
这一切如此美妙,徐生还没来得及赞叹,它又如同昙花一般消逝了。
于是一切又回到那个普通的夜里。
徐生握了握手中的长剑,面露疑色。
在光芒消逝的最后,他似乎看到了两道阴影正在远处遥望自己所在的方向。
只是一瞬,他们便消失了,但却让人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寒。
但这一切都太短暂,短暂到徐生去回想时,几乎什么印象都没有了,发光的树林,亮到刺眼的火焰,似乎都是幻觉,昙花谢去根茎仍存,以期他朝花再开,而这场莫名的景象比昙花更短暂。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再朝那个地方看去,哪里有什么人影,不过是几棵挤成一团的树。
徐生觉得自己应该是看花眼了。
他摇头,让自己精神清醒了一些,此刻四周回复正常,走到营地附近,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咒骂声,那是来自车厢内被绑的严严实实的黑爷。
“他妈的…那个小崽子…”
络腮胡子低声咒骂,决然想不到远处有人在偷听。
当然也算不上偷听,连徐生自己都没能想到,隔了这么远,他还能听到车厢中的声音。
“我呸,看着人模人样的…”
低沉的咒骂声再次传来,徐生没有理会,被这样绑着,对方肯定要发泄一下。
“狗日的小兔崽子,敢耍你黑爷爷我,我上你先人……”
直到车厢中的人开始提及他的长辈了,徐生静静听了一阵,在对方将自己上下十八代女性亲属亲切问候了一个遍后,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了。
虽然自己不记得这些人了,但有时候该做的还是要做。
打开柳乐生的帐篷走了进去,里面的金发男子睡眼朦胧,再看清阴沉着脸的徐生后,柳乐生猛然坐起,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你干嘛?”
“你之前买的袜子呢?”
在小镇上,对方曾想过买双鞋子什么的,但最终因为离开的突然,只顺手买了双袜子。
“袜子?”
柳乐生闻言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我穿着呢…”
“给我用一下。”
“……”
车厢内,络腮胡子还在低声大骂。
“小砸碎,你别哪天落到爷爷手里,不然将你剁吧剁吧卖给城西的狗贩子…”
帕拉。
车链被掀开,门外是一脸平静的徐生。
“你干嘛?”
毕竟刚刚骂完人,络腮胡子有些发虚,徐生走进去,蹲到他身前,伸手捏住这张方脸的双颊,张嘴道,
“啊……”
“我啊你全……”
络腮胡子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烧起,又要大骂,但徐生手比他嘴更快,一团白布呼的塞进了嘴里。
于是马车内只能传出呜呜的声音了。
做出这一切后,徐生满意离去,络腮胡子瞪着眼睛送他离开,眼里像是有着火焰,过不多久后,这火焰变成了疑惑。
鼻子抽了抽。
络腮胡子疑惑看着嘴前露出来的白布条。
他奶奶的,这上面怎么一股子酸味?
……
“你这个人有点损的。”
回到帐篷后,柳乐生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放着络腮胡子的车厢就在他旁边不远,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全托你的福。”
徐生到他旁边坐下,帐篷不算大,苏秦来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多人同行,帐篷有些不够用,让他们两人一间已经算是奢侈了。
柳乐生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但也没有再睡觉,反而是坐了起来,出神地看着身上的薄毯。
“你想什么呢。”
注意到对方的情绪有异,徐生伸手捅了捅他。
金发碧眼的男子转过头来,眼里再没了那股玩世不恭的意味,他看起来有些黯然。
“有点想家。”
“平常这个时候我应该在房间里和朋友吃鸡,要不就是一个人玩着少女卷轴,哪用现在这样半夜三更还提心吊胆。”
柳乐生难得正经了一回,徐生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好一会儿,他才道,
“你完全不用提心吊胆,有那本书在,我觉得谁都动不了你。”
“你说这个?”
像是为了回应两人的声音,枕旁的黑书又一次浮起,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洒下点点光辉。
这东西很不凡,有时徐生会不自觉将它拿来和自己石匣内的东西对比。
刚才的光幕让他记忆犹新,这样的东西如果放在战场上,会是无价之宝。
柳乐生却不是很看重,一把将黑书握住,他重重叹了口气。
“以前总想着要什么超能力,但如果要以这种代价来换取的话,我又不太想要了。”
“习武的代价不就是时间吗?”
徐生不懂超能力是什么,但联想到对方以前说的“社会”之类的词后,他下意识的认为这是武功或者内力的另一种说话。
柳乐生没有接话,他知道两人说的不是一件事情。
一时间,帐篷内气氛有些沉默。
过了许久后,徐生将黑书拿过来,在手上摩挲,感受着书皮上的纹路,不知道是什么击打而成,材质摸起来不像是纸张,却也没有金属的冰冷。
还有些份量。
“你这书还有隔绝的能力吗?”
想起来之前的场景,在光幕出现之后,徐生隐约觉得,光幕下方的空间像是消失了,武学到了一定境界后便会拥有感知的能力,在客栈那晚他也是凭此察觉到门外的人,但在黑书的光下,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有是有,作用不太大。”
柳乐生终于躺下,像是要睡觉了,徐生仍然坐着,对这书他比较好奇。
“大概能隔绝到什么程度?”他问。
“只要不是太过份的都行吧,”柳乐生嘟囔,“我也没试过,但它好像不能挡住自己。”
“不能掩藏自己?”
徐生皱眉,这样的话,这个隔绝的能力不就相当于没有作用了?
“是啊,”
柳乐生应了一句,但马上又补充道,“不过,要是动静不大的话,应该也没问题。”
“哦。”
“……”
对话到此为止,两人各怀心事的躺下,不多久后,柳乐生呼噜直响,跟他嘴里说的提心吊胆完全不符,徐生没他这样安稳,他又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在确认周围没有多余的动静后,才捏住柳乐生的鼻子沉沉入睡。
后半夜,帐篷内一个人影走出。
他脚步落在地上极其轻微,和他的动作一样,以至于不论是一个帐篷内的人,还是其他四个算得上高手一词的人都没能察觉到,在众人睡着以后,还有这样一个人,一直等到几乎是凌晨的深夜。
夜空中明月高悬,星光闪烁,这一切都意味着明天会是一个大晴天,用来行车再好不过,不止是其他人,连他自己都是这样想的。
如果没有什么阻碍,明天必定是顺风顺水。
但他接受的命令就在于制造阻碍,人影走到马车前,熟练地找到那被破坏过数次的索环,一道寒光在夜里闪过。
拉车的马匹不解抬头,闻到熟悉气味后又将头垂下,在它眼里,眼前这个奇怪的两脚生物是值得信任的伙伴。
人影笑了笑,又是一道寒光闪过。
两道索环坏去了,这是马车和马匹的连结所在。
而后他满意的点头,重又钻回了帐篷内,里面呼噜声正响,车夫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伙伴里藏着一只恶鬼。
与众人一样的是,
他也在等待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