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27
“他走了!一切都完了!”安娜站在窗前自言自语说。回答她的只是蜡烛熄灭后黑暗同恶梦融为一体留下的印象，她心里充满寒彻骨髓的恐怖。
“不，这不可能!”她大声说道，她穿过房间，用力地摇铃。她现在独自一个人待在这里，感到非常害怕，没有待到人来，就自己走去迎他。
“请您去打听一下，伯爵乘车到哪里去了。”她支使来人说。
来人回答说，伯爵乘车到马厩去了。
“伯爵吩咐向您禀报，如果您要出门，马车很快就会回来。”
“好的。请您稍候。我马上写一封短信。请派米哈伊尔把信送到马厩去。要快。”
她坐下来，写道：
“是我的过错。你回家来，应该解释清楚。看在上帝的份上，回来吧，我感到很可怕。”
她封好信，把信交给仆人。
她现在害怕一个人待着，就跟着仆人走出房间，到婴儿室去了。
“怎么回事，不是的，这不是他!他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他那可爱的和怯生生的微笑到哪里去了?”当她看见自己胖乎乎的，脸色红润的，长着一头乌黑卷发的小女孩，而不是她的儿子谢廖沙，她这样想，由于她精神恍惚，她原以为到婴儿室来是看儿子的。小女孩坐在桌子旁边，拿着一个瓶塞在桌子上不停地用力拍打。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母亲。英国女保姆向安娜问候，安娜说，她身体很好，并说她明天到乡下去。她接着就坐到小女孩跟前，给她旋转起那支长颈玻璃瓶的瓶塞来。但是孩子响亮的笑声以及她眉毛扬起的样子太像弗龙斯基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急忙起身走出婴儿室。“难道一切都完了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她想。“他会回来的。但是他将怎样向我解释他同索罗金公爵小姐说话后的微笑和那股兴奋劲儿?但是他不必解释，我也会相信他的。我要是不相信他，那么我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可是我不愿意走这条路。”
她看了一下表。已经过去了十二分钟。“这个时候他已经接到我的信，而且回家来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再过十分钟……如果他不回来呢?怎么办?这是不可能的。不能让他看出我的眼睛是哭过的。我去洗洗脸。是的，是的，我梳理过头发吗?还是没有梳理过呢?”她问着自己。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用手摸摸头。“是的，头发已经梳理过了，但是什么时候梳理的，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甚至连自己的手也不相信了，走到穿衣镜前面照照，看看她是否真的梳理过了，还是没有梳过。她是梳理过了，但是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梳的。“这是谁呀?”他看看镜子里那一双闪亮的眼睛和发红的脸，那双眼睛正惊恐地盯着自己。这是我自己呀。她突然明白了，于是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她突然感到他在吻她，她打了个哆嗦，耸耸肩膀。随后她把手举到嘴边吻了吻。
“这是怎么回事，我疯了。”于是她返回卧室，阿努什卡正在收拾房间。
“阿努什卡，”她说，站在女仆面前，两眼盯着她，可是却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
“您说您想去看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女仆仿佛理解她的心思，对她说。
“去看望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是的，我要去的。”
“去那里需要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去十五分钟来。他正在路上，他马上就回来了。”她掏出表看时间。“但是他怎么能把我丢下不管而走了呢?他不同我和解怎么能够生活下去呢?她走到窗前，看着大街。按时间计算，他早该回来了。但也可能计算错了。于是她重新回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就一分一秒地计算起来。
她刚要离开窗口到大钟前面去对表，有人乘车来了。她朝窗外一看，看见是他的马车。但是却听不见有人走上楼梯，只听见下面有说话的声音。这是他派去的仆人乘马车回来了。她下了楼向他走去。
“没有见到伯爵。他已经到下城去了。”
“你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当满面红光、乐呵呵的米哈伊尔把信交还她时，她问道。
“原来他并没有接到这封信。”她醒悟过来，这样想。
“把这封信送到乡下弗龙斯卡娅伯爵夫人家去，你知道吗?并立即带回回信来。她对送信的人说。
“可是我自己……我自己做什么呢?她想。“是的，我去看看多莉，对，不然我会发疯的。是的，我还可以发电报。”于是她写了电文：
“我必须同你谈谈，立即回来。”
发走电报以后，她去换衣服。她穿好衣服，戴好帽子，又看看身子发胖、样子文静的阿努什卡的眼睛。她那双善良的灰色的小眼睛闪烁着同情的光。
“阿努什卡，亲爱的，我怎么办?”安娜哽咽着说。她无可奈何地坐到安乐椅上。
“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干吗要这样难过呢!要知道，这是常有的事。您出去走走，散散心。”女仆说。
“是的，我去，”安娜冷静下来，站起身说。“如果我不在家时来了电报，就送到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家去……不，还是我自己回来好了”。
“是的，不应该老是想，应该行动，应该乘车出去，主要是应该离开这幢房子。”她说，并非常惊恐地仔细听着自己心脏扑腾扑腾的跳动。于是她赶快走出大门，坐进马车。
“请问上哪儿去?”彼得还没坐到赶车的座位上，就问道。
“去兹纳缅卡街，奥布隆斯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