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没疯,只是境界提高了,高人在一般人眼里都是有些疯的。
幼年的时候,当自己还沉浸于给生活下结论的尼采式深刻时,一位长者就曾告诫我:生活,是个魔体立方,里面永远会有你想象不到的东西。那个时候是不懂的,总以为所谓深刻,就是生活里高度抽象的所谓理性、理论、理智,直到现在才明白,那生活的本质就像三毛所言的爱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真正而真实的生活,是任何抽象无法概括的,在那包罗万象的门里,无论你敞开哪间,都会是一个世界。武则天从前是在权力轨道与生存轨道上,到如今,她已转轨于日常轨道。从二张的近身侍奉里,从他们的温柔关怀里,从他们对于金钱与美食的狂热里,点点滴滴汲取那生命的气息,年老体衰生命尽头的她是根本无法离开二张的,那青春的呼吸,如今是她唯一能倚仗、依靠、支撑下来的东西了,仿佛溺死之前才发现的救命稻草,只能,拼命抓住? ?
二张贪污枉法,她何尝不知?
二张扰乱朝纲,她何尝不懂?
二张引起公愤,她何尝不明白?
二张让她众叛亲离,她何尝不晓得?
只是,没有办法,她已经不再是神圣的女皇大帝,而是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女人,权力的春药再无法支撑她强壮,女性的警惕再也无法支撑她清醒。当一个人病倒在床上,跟自己的呼吸与躯干作斗争的时候,就会意识到,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她知道,但离不开了,那些亲情、那些权力斗争、那些君臣说教,只会让她厌烦,现在的她,只关心来世和生命本身。她再次派人去嵩山投赎罪简,让天下五岳之神宽恕她从前血淋淋的手;她让自己仁慈的小儿子李旦去审旧案,召回无数在鬼门关徘徊的人。她下诏:“自文明以来得罪者非扬、豫、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皆赦免。”? ?都是想在未来的世界里,求得一份仁慈的待遇,而现世,也只剩下这两个俊美的少年,能给予那柔弱的躯体以延续、以支撑? ?
别忘了,他们会炼丹;别忘了,他们进的药曾经让她病愈过,重生过;别忘了,他们身上的青春气息,带着某些神秘的生命号码让她百转千回,让她第一次脚踏实地地生活于生活表面。
因此,无论二张做了什么,她都会无限纵容他们,很多时候,他们就是她的命———那些人猜得对,对于现在的女皇,除了二张再也没有更重要的人了。只是,他们猜错的一点是,女皇没有疯,没有糊涂,没有沉溺,反而,她比任何时候都看清了这个世界,与生命的本质。
但矛盾就在于,如此注重生活本身的她,本该放权给太子李显的,但多年的从政经验又让她无法去体验失去权力的恐惧,何况,如果不再是女皇,眼前这两位如花少年会不会变了脸色呢?会不会不再尊敬呢?因为,她将再也无法给予他们权力、给予他们荣耀和尊贵,她从来对人性没有什么信心,何况两个少年的信誓旦旦?她害怕,也不敢,于是只能将就着,撕扯着,拖拉着,贪婪着,等待,终结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