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十月十二日,王皇后与萧淑妃被废为庶人。
六天之后,百官上表请立中宫,李治颁《立武昭仪为皇后诏》:“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向天下撒谎:武氏本来就是先帝以宫人身份赐给他的。
十一月一日,31岁的武昭仪正式立后,于肃义门接受百官朝见(唐朝首例)。
如此大赦天下,如此石破惊天,如此跋扈张扬,而武氏不过小姓新贵,在朝廷里连个像样的外戚后援都没有。这个女人,身份暧昧,宰相们依然喋喋不休着“昭仪经事先帝? ?”
只是,这个女人早已不在乎。
她的身上,重叠着的,是无数不可能的奇迹:作为先帝才人还能再次进宫?暧昧的身份居然名正言顺地册封昭仪?小姓出身居然能打倒根深蒂固的皇后?无依无靠居然说服外朝而立后?
这些让普通女人想想都觉得可怕的事情,这个女人做出来了,并且做到了。
你见过陷入狼群的狮子吗?从二进宫开始,就是一场狮子与狼群的战争,用媚术征服那个软弱的丈夫,用厚黑迷惑那个骄傲的皇后,赢来的名正言顺,是为了下一步的布局。而那个时候,在她的面前,依然是强大的传统,强大的宗法制度,强大的门第高低,强大的外戚内援,她却以自己杰出而巧妙的谋术,以背水一战的勇气与决心,层层打击,让皇帝心理崩溃,让皇后无话可说,让所有人落入她设计已久的蜘蛛网里。后宫一战,她赢得心痛,同时,赢得漂亮,赢得精彩。
料想不到,外朝风波云涌,那是自己的皇帝丈夫都左右不了的政治斗争,她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从未涉政的妇道人家,却也赢了。
金枝欲孽,如妃能懂,如妃能赢,但是政治权谋,那是男人们的事情,那是男人们的战争,那是男人们的领域,如妃一定是不懂的。但是武则天依然做到了,因为,她是武则天———武则天,就是武则天。
她不懂政治,但初生牛犊不怕死。
先是跟丈夫一起对这位舅舅老兄进行贿赂,失败,拉拢,失败,甚至有了缝隙,李义府跳出来了,依然失败。就在丈夫开宰相会议时,老臣们叩头流血都不肯让她做皇后,褚遂良甚至直接说出“昭仪经事先帝? ?武氏非天下令族”———皇帝你即使立别人,也不能立这种人。会议不欢而散之后,侍中韩瑗又跑去哭谏:“皇帝啊,皇后是你做藩王的时候所娶,是先帝给配的,并无大过,凭什么废了呢?”
这样的执著,这样的围堵,这样的不屑,都是因为她不配,她是庶母,她是小姓,她违反了伦理大忌,违反了祖宗家法,违反了宗法秩序。老臣们是文臣,儒家那套秩序意识是他们生死为之维护的东西———即使不是如此神圣地维护理想原则,也是为了维护顾命集团的权威。长孙无忌反对,皇帝外甥就该听话,这次不听话,下次还了得?
这堵墙,远比她料想得厚,也比她料想得硬。后宫斗,她是赢家,政治斗,她是新手,本来,是没有胜算的。
但武将的旁观立场,李治内心的反抗因子,无意中帮了这个女人的忙。
李治从前一直听舅舅的话,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反抗,只不过一直没有由头没有借口,而这次的立后,却是一个很好的试探。虽然他也犹豫过、后退过,但是李勣的那句话激发了李治的壮志,那早早伏下的、暗暗发芽的不满,如雨后春笋般借由一个女人沸腾起来。这是他的家事,这是一个宫闱事件,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不受管束。他说服了自己,也就成就了昭仪。
昭仪终于,成了皇后。
老臣们呢?在他们眼里,李治估计是疯了,他再也不是拉着舅舅的衣襟哭泣的乖顺孩子,居然为了来路不明的女人,违背他们到这种地步?史官们说是美色丧国,女人们以为是为爱痴狂,其实现实世界里,哪来那么多纯情主义?
李治想夺权、李勣们袖手、李义府们想升官、长孙无忌们想维持,在四角不平里,让这个女人钻了缝隙,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冰冷的世界,没有爱情童话。皇权斗争里,更没有。这个女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血腥的祭奠与智慧的博弈,都必须全力以赴,因为前方从来就没有过可能。始终,始终,她是背水一战地杀出重围;始终,始终,她是孤立无援地孤军奋战。退后,就是死亡。
狮子对狼群第一战,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