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太宗病逝,新皇登基,这段暗香流动的禁忌之爱,在改天换日的浩大里,终于湮没无声。李治突然意识到父亲真的离他而去,他现在成了大唐帝国的主人,权力的愉悦、皇帝的尊贵以及亲人的病逝交织混杂,让他茫然失措并振奋。
爱情,不再是李治生活的主角。
次年八月,太宗皇帝的葬礼完毕,嫔妃们如有儿子,就出宫随儿子生活,没有孩子的,只能进入禁中的感业寺出家。对于武则天来说,仿佛是意料中的事,他,终究会离她而去,这份爱,既猜得中前头,也猜得中结局,他是皇帝,她是庶母,本来就天人相隔,又能如何?
自此黯然别宫。想当初“见天子庸知非福”的壮志,狮子骢式的少年冲动,自强不息的个人修炼,以及生命那最后闪亮的爱情之火,都不带一点云彩地挥挥手,撒由那拉了。
许是万丈青丝飘然落地,佛祖金光映衬着她还美貌的脸庞,那个人,终究是忘了她的吧,突然黯然神伤。
说实话,李治是忘了的。
这年,他宠爱的萧良娣给他生下了次女,新皇登基,他忙着封自己的儿子为王,自己的妻妾为后妃,自己的大臣为辅政内阁。至于跟那位才人姐姐的爱,太忙了,光天化日里,实在太忙了。
他忘记了。爱情,从来不是男人生活里的主角———尤其是冒险的爱情。因为出轨是要冒风险的,对于乖乖儿李治,有些东西有贼心也不会有贼胆。我们看他的一生,离开皇宫是父皇之命,当上太子是哥哥们无德,登基皇位是舅舅之请———完全是张无忌的再版:练“九阳真经”完全是无意中得之,习“乾坤大挪移心法”是从小昭之请;当武林盟主,执掌屠龙刀,既是少林武当的高人的盛情难却,也是迫于军情紧急;与周芷若订婚是奉谢逊之命;不与周芷若拜堂又是受赵敏所迫。
让这样一个男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娶自己的庶母,不太容易也不太可能。有论者认为按照李治的性格推测,他正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因为他的软弱不是真相,充满着超越父亲的潜在欲望与冲破伦理禁忌的刺激性,让这个看似乖顺的男人会经常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可怕的事来。但是我们不要忘了,他更注重安全感,他现在是皇帝,天下女人很多,一个男人可以为了内心的某些邪恶冲动去勾引庶母,但是如果会威胁自身,他则没必要冒这个险———尤其在刚刚登基的时候。
一个人无论怎么爱,最后爱的,毕竟还是自己。
于是武则天的命运,本该一如唐代墓志铭里,某条来过这个世界的寂寞生命:“幼年入宫而不知名,仪凤三年四,葬于城西,题为:大唐故亡尼七品大戒。”(仪凤是李治时期的年号,尼姑不会有这种品级,显然这位亡人是太宗时期的七品嫔妾,太宗死后出家,从此长伴孤灯,死后连名字都不知所载了? ?)籍籍无名于历史沉积之下,相对于恒沙数一般的历史个体,来过,走过,那“七品”的称谓,成为余生唯一的慰藉,承载着她人生所能指向的所有意义,带着无数野心勃勃的小女人的壮志,飘然离世。
如果,如果———
历史会改变,但是方向却不会掉头,在那个上层贵族与庶族交织的时代,那个均田制与府兵制渐行渐远的时代,即使不是武则天,也会出现一个雄才大略的君王来把舵,为时代,为历史,为所有,铺垫下时光岁月的渺渺余音。
幸而不幸,历史把这个重担,交给了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