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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不是游戏

沈春雪难逃情网;李芬顾虑重重;朱小玲有苦难言沈春雪一个人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她也在重温着过去两年时光的美好回忆。她在心里想,她还不算是个贪图享受的女人,虽然王志远给了她安逸的生活,但她并没有因此而离不开那里的一切。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作为女人,她还是可以成全另外一个女人,这让她心里好过了一点。只是,对于自己这样一声不吭离开,她感觉既愧对王志远,也有点对不起朱小玲和李芬。

那天早上醒来时,李芬已经自己走了,所以在赶上火车之前,她分别给朱小玲和李芬发了一条告别短信,然后取出手机卡折断,把手机丢进了路过的垃圾箱。

但她没有想到,王志远此刻正在火车站呆呆地站着,脸上是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

沈春雪有赖床的习惯,平常他会在中午叫醒她,可那天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沈春雪的手机也关着机。他预感到事情不妙,丢下手上的工作赶到他们的住处。当他气喘吁吁打开大门时,第一感觉是太安静了,但随即发现家里什么都没动,沈春雪的东西也一样没少。他觉得自己只是虚惊一场,沈春雪是有事出去了。

当他看到桌上的钥匙和那张纸条时,才知道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老公:

请允许我最后再这样叫你一声老公。因为我到现在才看清楚,这个称呼不属于我,就连你也不属于我,我只是从别的女人那里偷了你的一点真心。

我很感激这两年你对我的照顾,让我体会到了一个女人该体会到的一切。一定是时间不对,在你有了妻子和孩子后,我们才开始认识。这个开始注定是个错误。如果开始时我还能不在乎,不去想任何事,但现在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这样下去没有结果。我无意让你为难,让你为了我这么个人抛弃你曾经的家庭和责任,我也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不是一辈子的事,缘分到了哪里,就在哪里结束吧!

你的胃不好,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王志远满怀颓丧地坐在客厅里,体会到了一种孤独和绝望,但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沈春雪是爱他的,这他能感觉出来。可是她为什么会一声不响离开他,这让人难以理解。就算昨天她见到了他的老婆和儿子,她也不该做出这么大的反应啊!

沈春雪曾经表示过不会计较名分,所以一个男人能给女人的东西,他都给了她。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要走!难道真像世人所说,这种女人天生就凉薄?可是沈春雪却不像,她没有拿走家里的任何东西。因此,王志远只弄清楚了一件事:她是认了真要跟他脱离一切关系。

王志远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对感情是怎么回事早就看得很透彻,但如此猝不及防的打击还是让他乱了阵脚。他这才明白,他对沈春雪的爱深入到了骨髓。一个中年人对一个小女孩动了感情,也是能爱得惊天动地,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

想来想去,王志远决定什么都不管了,他要找回沈春雪。他立刻打电话给朱小玲,向她打听好去沈春雪家乡的路线,但他在火车站售票大厅却得到了一个失望的答复:下一班车要第二天才走。

王志远并不能肯定沈春雪就一定是回家了。想到她竟然可以像一滴水一样从自己身边消失,他就有一种无可追回的懊恼。他离开火车站钻进自己的车以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

朱小玲接过王志远的电话之后,独自坐在卧室里长吁短叹。沈春雪居然就这样走了,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没有看到沈春雪面对着什么必须逃避的危机,这样突然地离去,似乎对她目前的处境也算是一种暗示。

康嘉南很早就离开了家,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这是他第一次没在家里吃早餐。一夜之间,朱小玲感觉自己的心死掉了不少。

直到保姆张姐黑着脸上来收拾东西,朱小玲还是没有从这种种打击中恢复过来。张姐是她的表姐,刚刚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所以对朱小玲这童话般的际遇总是表现出一种捍卫姿态。她一大早就在那里责怪朱小玲,认为康嘉南生气是她没有做好女人的本分。听够了她的废话,朱小玲忍不住发了火,所以到现在两个人还是谁也不理谁。

朱小玲就这样躲在房间里,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子。直到下午,康嘉南还是没有一个电话。朱小玲很担心,却又不肯主动打电话给他。

这时门铃响了,张姐去开门,然后拿着一个文件袋回来,说是司机送过来的。康嘉南为朱小玲出入方便专门配了一个私人司机。张姐还说,司机在等她,要送她去机场接个人。

朱小玲顾不得惊讶,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张写好金额的存折。朱小玲看了看,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木然。这一刻,她既如释重负,也有一些不知所措的悲哀。不知道康嘉南到底是怎么想的,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这样无理的要求,而且是用这种方式来处理,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张姐满腹狐疑地转身走了,朱小玲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就是世俗而现实的女人,所做的都是为了减少对自己的伤害。她对康嘉南有愧,但不觉得有错。只是突然说出那样的话,意味着她已经把这段感情踩在了金钱脚下。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可能失去康嘉南,更重要的是有可能失去这种生活,朱小玲突然觉得这座冷冰冰的房子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了。

没过多久,张姐再次黑着脸进来:“姑母电话。”她把电话子机塞进朱小玲手里。朱小玲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强笑着问候电话里的母亲。

朱母说:“玲儿,嘉南说让我们来陪陪你,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还是不去了。不是爸妈不想过来看你,实在是……”朱小玲打断母亲的话,口气显得很轻松:“妈,我知道你们没空走不开嘛!不来没关系,你们保重身体要紧。”但终究面对的是自己的母亲,她马上又撒起娇来,“不过,我还真的想死你们了,要是你们能过来陪我住几天,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朱母语重心长地劝她:“你已经不小了,凡事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爸妈这把年纪,眼看就老了,在哪里住不是过日子。要紧的是你自己,你过得好,爸妈就知足了。”

朱小玲鼻子酸酸的,还没回话,朱父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你给我问问她,她是不是还没结婚,公婆是不是还没见过她。她要是过得委屈,你就叫她回来。那样的人家就算再好,咱们也高攀不起。”

朱父的话逼出了朱小玲的眼泪。但她很快就把心思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面,下楼问司机去接机是怎么回事。司机告诉她,康总的妹妹要来住一段时间,康总一时有事走不开,她得一个人去接机。

朱小玲顿时慌乱起来。自从她与康嘉南在一起后,这是康家人的第一次到访,朱小玲害怕一个人去面对。但如果康嘉南不是认为这对她有好处的话,显然是不会放心让她独自去接机的。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朱小玲到现在还没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康嘉南能用一笔钱把她留下来,证明她还是继续可以在这里当好女主人的,而他能让妹妹到这里来,肯定也费了一番心机。作为康嘉南的女人,她不能让他失望。因此,对沈春雪突然出走的担忧,很快被朱小玲强行压在了心底。

李芬回家后,对于自己被拒之门外的事一个字也不提。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直到收到沈春雪发来的信息。她有些不是滋味地笑了一下,想给她回个信,终于还是没有这样做。她从卧室里出来时,手上拿着测孕棒,脸上是一副失去了表情的表情。

有了孩子?李芬苦笑了一下。沈春雪和朱小玲只知道林海涛对她不够好,不知道他已经几个月没有给她生活费,更不知道她与林海涛是因为什么走到了一起。她跟着林海涛就是为了要钱,而林海涛就是为了要她的身体,这是一种各取所需的关系。她不明白在如今这种困境之下,自己为什么还是不能像沈春雪那样说走就走。但是有一点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会成为修补她与林海涛的关系的最好润滑剂。

胖子早就出去了,李母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你真怀上他的孽种?我还以为你不会下蛋呢。”她想了一想,突然就高兴起来:“你妈早就说过,你要真有本事生个小子,一定能拴住他。”林海涛没有孩子,所以李母一直盼着李芬能够抓住这个最好的机会。

但这不是李芬想要的态度。对于生孩子的事情,她早已经想过了:第一,她不想为林海涛那种男人生孩子;第二,她不想孩子将来为自己的身份抬不起头。她认为就算她不长进,母亲也不应该怂恿她过这样不三不四的日子。

李母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别痴心妄想。你现在这个身份,回去还有人要你?跟着林海涛,是委屈了你,可谁让你当初跳进来。明知是个坑,还不顾死活。”李母当然有理由生气。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想李芬有个幸福归宿。可李芬一个电话就说结婚了,弄得她临来之前还在家里大肆宣扬了一番。结果到了这里一看,才知女儿根本见不得光,她哪还有那个脸回去见人!

面对李母的严厉措辞,李芬无力反驳。母亲不知道自己的另一番经历,她也无法启齿。选择林海涛也许是错了,可这是当时唯一的选择。那时候,她的心已经死了,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跟谁过不是过?

见李芬愣着,李母推了一把说:“打个电话给他,看他什么反应。我就不信,他要是个男人,会不想要这个孽种。”李芬体会出了母亲的用意:这个孩子变成了对付林海涛的筹码。没想到母亲根本不考虑她的处境,李芬慌了。

李芬说:“妈,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把孩子当工具。”李母说:“既然是无辜的,你就给我生下来呀!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打掉就对它公平了吗?”李母冷笑,“孩子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管是谁都抢不走这层关系,林海涛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他要这个孩子,就不能不要你。”

李芬不由有些反感,说:“这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李母顿时有些傻眼:“什么?不是他的?”李芬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孩子就算生下来了,他也没法向外面大大方方承认,孩子始终不能堂堂正正叫他爸,跟他有关系还不如没关系。”

话说出来,李芬不要孩子的决心又大了点。她没有想过要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也没有想过让孩子也见不得光。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她想起听到别人叫她狗杂种的日子,内心那种强烈的自卑就无法自抑。她的父亲还只是抛弃了她们母女,在别人的眼中她就已经还不如一条狗。而她的孩子,终其一生都会打上私生子的烙印啊!

李芬的父亲是个酒鬼、赌鬼,在她未满五岁那年突然抛妻弃子南下,十多年杳无音信。在这十多年里,李母彻底成了别人眼里的弃妇,还有传言说她的男人之所以不回来,是因为已经在南方另外有了女人。李母个性懦弱,失去丈夫的打击非但没有让她在家里家外振作起来,反而只敢在未成年的儿女身上发泄自己的愤怒。

李芬虽然对父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没有父亲带来的伤痛是伴其一生的。人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伤害,纵然经过岁月漫长抚慰,也难以真正消除。

李母抢过话说:“这世上什么叫不能?有了孩子,他就得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买房子,给他书读,你不也就得着这孩子的好处了吗?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想不到,你妈给你想着,你说你妈会害你吗?”李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你别说你还要回老家,你妈没那个脸回去。”她把后面的话说重了些。

李芬哭了,她哭着摇头:“妈,你想过这孩子没有?你要真为我着想,你就想想咱爸离开那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哭泣中的李芬忘了,她这是在揭母亲的伤疤。

李母愣在那里,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她颤颤巍巍说:“你还敢提你那死鬼老子,你是真想气死你妈……”李母也哭了,一时老泪纵横。她想都没想举起手,一巴掌打在李芬脸上。自从她的丈夫失踪后,她就严令儿女不许提起这个人,就当是他们从来没有过父亲,只要谁不小心说漏了嘴,就免不了有一顿暴打。

李芬愣了一下,然后捂着脸跑出了门。心乱如麻地走在巷子里,李芬几乎是一秒钟转一个念头。对于自己的人生,李芬已经认命了,可一旦有了孩子,就多了一份牵挂。一个母亲能够为孩子做到什么程度?李芬害怕将来自己会变得残忍。这个时候,孩子可以说还不存在,她却感觉到腹内沉甸甸的,那是孩子带给所有母亲的温暖感觉。

神思恍惚中,她看到了一部红色的公用电话。无论怎样难以取舍,这个电话还是要打的。

电话一接通,李芬机械地说:“阿涛,我怀上你的孩子了。我不想要,我会去医院打掉它……”这句话有些故意折磨人的意思,她事先并没有想过,也没有料到它们会自己从嘴里说出来。

林海涛大概是一头雾水。过了一会,他突然暴怒起来:“李芬,孩子也有我的一份,你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敢去医院,我决饶不了你。”林海涛的话里,竟还有些慌乱。李芬觉得可笑。怎么又让母亲说中了呢!难道孩子永远是男人、尤其是林海涛这样的男人的软肋?

李芬冷笑一声说:“你根本就不想要我,我干嘛要留着这个孩子?”林海涛听了这话,反而有些怀疑:“李芬,你是不是在搞什么鬼名堂?”李芬明白了,林海涛以为她是想用这种方法骗他过来。李芬说:“对,我根本就没有怀上孩子,我只不过想把你骗过来,你就当我用孩子撒了个谎。好了,你还要不要我认个错,让我说声对不起?”

林海涛一时拿不定她说的是真是假,问:“你……你……什么意思?”李芬说:“你就当这个孩子不存在就行了。”林海涛慌了:“你……疯了,孩子是我的,你不要我要。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李芬仿佛能看到林海涛坐立不安的样子,她不由想,他毕竟是个想传宗接代想疯了的男人。

放下电话,李芬脸色有些苍白地笑了。

火车在飞驰。沈春雪低头沉思,满腹的心事,不知道回家后怎么应对。她一直瞒着母亲自己跟王志远的关系,怕母亲知道了会伤心会恨她——她已经是母亲这辈子唯一的依靠。

母亲嫁到父亲那里,不知道父亲那个家族有遗传绝症。生下沈春雪不久,丈夫就撒手走了。那么多年以来,母女俩相依为命,生活艰难在她心里留下不灭的阴影,每一滴汗水都曾从她那青春的肌体里夺走过一些温暖的东西。但上苍也是眷顾她的,因为无论她在地里如何起早摸黑,她的容貌却出奇地不受心境的忧苦和身体的劳累所影响,甚至连大自然的风霜烈日都不能在她手里夺走一丝一毫的美丽。似乎神巫在她身上隐藏了一个魔咒,用来保障她天生的美貌不受任何力量来摧残。

显然,她的美貌就像六月的镰刀,深深地在她与乡村生活之间割出一道分界线。不断地有人来向她提亲,也有人在黑暗中趴在窗根下为她唱情歌。母亲想替她应一门亲事,沈春雪不愿意,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这个人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松林哥。但许家很穷,母亲不忍心见她嫁过去受苦。最后她决定出来打工。

临行前,母亲给了她一些用手绢包着的零钱,还说:“娘帮你算过命,你命里有贵人。这是说,你是该到外面去看看。不过,出去了你得长点心眼,那种活不是正经人做的事,做久了人家要笑话。”

即将去大城市的前一晚,她跟松林哥躲在溪边的芦苇地里抱头痛哭。那时,松林哥被折磨得糊涂了。他一会儿说自己没本事,家里穷,不中她母亲的意;一会儿又觉得让她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只是要她早点回来;一会儿又让她安心在外面呆着,说不定他会出去找她。但沈春雪知道,他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不可能抛家弃舍去找她。

火车咣当震动了一下,车身剧烈摇晃。沈春雪醒过神,发现有人在看着她,手往脸上一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流了一脸的泪水。她有些不好意思,便扭头看着窗外。

隔着一江浑水,平坦的江对岸掠起一群水鸟,以青色的山壁为背景,就好像有人在上面随手画了几个白点子。

沈春雪眼睛空洞地看着,还沉浸在往事里。她没有想到,事隔这么些年,仍然能够如此清晰地想到那时的每个细节。这份隐藏的执着,撼动了往事,也困住了她自己——她不知道如何回去面对他们。母亲、松林哥……都是这两年来压在她心里的石头。

朱小玲虽然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接不到人。康嘉悦提前乘另一班飞机过来,并且自己直接闯进了她哥哥的家。

康嘉悦非常漂亮,是那种在优裕环境中长大的女孩通常能够表现出来的漂亮。康父是当地的政府要员,康母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康嘉悦即将大学毕业,准备到哥哥的公司来度过实习期。

天真和不知世事似乎是这类小女孩的通病,康嘉悦也不例外。她说要给哥哥一个大惊喜,那就是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里,特意提前回家的康嘉南对此只能苦笑。

康嘉悦抱着康嘉南的脖子,撒娇说:“哥,人家都说对不起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康嘉南拧了拧她的下巴说:“以后少来这一套,你这样会让人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朱小玲起身拾走茶几上的果盘:“我去拿点吃的。”

进了厨房,张姐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对于康嘉悦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好相处。朱小玲摇摇头,不让她说话。回到客厅,康嘉悦已经绕到康嘉南的身后,下巴枕在他的肩上,眼睛不时看一下朱小玲。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康嘉南笑了起来。

康嘉南似乎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事情,向这边眨眨眼说:“小悦喜欢逛街,小玲你有时间陪她去玩玩,所有的开支我买单,算我这个哥哥接风洗尘。”朱小玲附和说:“明天就去吧,只要小悦喜欢。”康嘉悦跳到一边拍掌大笑:“说好了,预算上不封顶。我老早就想着要来这里血洗全城了……”

朱小玲也跟着笑。

一个白天过去了,车厢里仅亮着几盏灯,乘客们大多在摇晃中打着盹,只有沈春雪还醒着。而在灯光明亮的高速路上,一辆黑色奥迪急驶着掠过一排排路桩。王志远一个人驾车前行,偶尔能碰上一辆大货车从对面驶过。他在夜风中睁着毫无困意的眼睛,不时瞟一下车载电子地图。

凌晨,沈春雪走出火车站。看到身边走过的人扛着大包小包,两手空空的她笑了笑,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她在市区的商场给家里人买了一大袋东西,才又赶到市郊的汽车站。当她乘坐的长途客车离开市区走上山区高速公路,王志远也从另外一个方向通过了高速公路的检票口。

一个多小时后,沈春雪下了车,提着东西走在一条小马路上。远远地,对面走来一群黑山羊,挨挨挤挤填满了整条马路。沈春雪看着跟在羊群后面的放羊倌,脸上顿时有些苍白起来,他竟然就是她的松林哥。

许松林也呆呆地看着她,还揉了揉眼睛。看到气质已经跟往日有很大不同的沈春雪站在面前,他想说什么,却马上闭紧了嘴巴——这见面的第一分钟,他们就已经感觉到了彼此的世界是那么遥远。

自从离开这里,沈春雪从没有回过家,也不好意思打听他的情况。刚开始她还写过几封信,但随着跟王志远交往的深入,她对许松林的心思也就开始慢慢淡忘了。

一连数月没有沈春雪的讯息,许松林有些按捺不住,终于丢下家里的事,不顾一切去找她。但他没有想到,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的地方,竟然是一家让他不敢进去的高级发廊。他站在发廊对面徘徊了两天,直到沈春雪无意中看到了他。

那时,王志远几乎每天都要来找沈春雪。两天的时间,足以让许松林看出些什么。他和沈春雪只在一家小面馆里面对面坐了不到半个小时,一碗没有味道的牛肉面还没吃完,他就决定回去了。一路上的奔波,两天的守候,都没有让他绝望,但眼前沈春雪的脱胎换骨,让他彻底失去了信心。

许松林走后,沈春雪哭了一天一夜。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反正就觉得该哭。哭过之后便有了点解脱的味道。

这么久没有再见面的他们,此刻的重逢依然充满了尴尬。两个人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沈春雪背后突然砰地一声响,一只羊被车撞得惨叫起来,吓得羊群炸了窝一样到处乱窜。

王志远没有想到,刚下高速路不远就看到了沈春雪,一激动就直接把车开到了羊群里。但王志远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打开门冲下车,不由分说将沈春雪紧紧抱在怀里。

沈春雪像个木头人一样随他抱着摇着,心里好像什么想法都有,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许松林看着这一切,眼睛像是充了血一样红了。他到死都会记得这个男人,就是他抢走了沈春雪。况且,看着别的男人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他也不可能没有反应。

王志远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感到自己被人拉到一边,脸上重重挨了一记拳头。接着,他被拖倒在地上,腰部被人用双腿夹着,脸上挨的拳头仍然像暴雨往下落。王志远挣扎着,衬衣领带全乱了套。

沈春雪这时吓醒了,因为王志远已经满脸是血。她一边拉许松林一边哭着喊:“松林哥,他是我男人!”许松林的拳头顿时停在空中,整个人也像是呆了一般一动不动。

沈春雪赶紧推开他,眼泪汪汪地对着王志远的脸看来看去。王志远流着鼻血,却还在一个劲安慰她:“宝贝,我没事,你有没有事?”

沈春雪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朱小玲很早就坐在客厅里等着,想要陪康嘉悦出去逛逛商店。但康嘉悦一直睡到大中午才出来,朱小玲招呼她吃点东西,她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开门走了。朱小玲顿时手忙脚乱,抓起自己的手袋追了出去。司机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很快就把车开走了。

在商场里,康嘉悦基本上就是个甩手掌柜,只管挑东西。她在朱小玲面前又惜字如金,朱小玲只能连猜带蒙,觉得她是满意了便主动买下来。一开始她还不好意思让司机代劳,大包小包的自己提在手里。后来越积越多,她手酸脚也累,渐渐跟不上康嘉悦的步子,被她几次冷眼相看,只得求助于司机。但康嘉悦脸上的不高兴是明摆着的。

回来后,康嘉悦在康嘉南面前检点一天的收获。她对很多东西都不太满意,在那里品头论尾地挑毛病。康嘉南问她既然不满意为什么还要买,她撇撇嘴说她没想买,都是朱小玲自作主张买下来的。朱小玲很尴尬,几乎想马上走开。

康嘉南却说:“你小玲姐还不是疼你,怕你买不到中意的。”康嘉悦也笑着说:“是啊,我这个还没转正的嫂子是不错,花起钱来不心疼。”康嘉南说:“我就你一个妹妹,不心疼你心疼谁。”康嘉悦点点头说:“小玲姐对我真是好。明明请了个下人她都不用,宁肯自己帮我拿东西。”

朱小玲不知道她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话里有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

聊完天后,大家一起动手,帮康嘉悦把堆成小山的东西搬进客房。康嘉南似乎觉得朱小玲与妹妹相处得还不错,就借故走开,想让她们再多聊一会儿。

康嘉南刚走,康嘉悦的态度就转了个大弯。她冷冰冰地说:“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朱小玲一愣,然后说:“东西这么多,我帮你再整理一下。”康嘉悦冷笑:“你现在嫌我买多了是不是?刚才在我哥面前做好人,这会子就来教训我了?”

朱小玲只能笑着说:“我怎么会这么想?只要你高兴,想怎么样都行。”康嘉悦笑得更冷:“那你就不管我喜欢不喜欢,反正钱不是你挣的,花多少你也不心疼。”

朱小玲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康嘉悦却才刚刚起了个头,冷眼逼视着她:“没话说了吧!别以为我住了进来,你就万事如意了。我爸妈允许我过来,也只是要我来看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到底还打算呆多久’。说白了,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不会接受一个出身低下的女人的。我今天对你的表现非常不满意。第一,你花钱大手大脚,我哥这个家迟早会让你败光;第二,明明请了下人,你还自己做那些下人做的活,也不怕丢脸。也难怪,像你这种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怎么会想到人就是有等级的,看来你也没忘本啊。既然你还没忘记自己是个下等人,我劝你早点收起想做康家媳妇的美梦。”她进一步逼过来,“你不就是为了钱吗?我爸妈说了,你可以开个价。既然你有目的,这就是门生意,完全可以在谈判桌上解决。”

朱小玲没有想到,自己在康家人眼里就是这样不值一提。她的心里一阵阵发冷,过了半天才说话:“不用了,你哥已经给过我钱了。”

回到客厅,康嘉南见了她忙问:“怎么样,你们谈得还好吧?”朱小玲勉强说:“还好。”康嘉南又说:“我这个妹妹就是爱臭美,贪玩了点。你跟她多套套近乎,肯定不难相处的。”

朱小玲只好不说了。康嘉悦是带着康家父母判决的死刑书过来的,她该怎么说呢?她只是不想看到康嘉南为此心烦,所以借口说太累了,赶紧找了一瓶活络油,机械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自己的双腿。

乡村的夜,很静。这种静,来自于自然的和谐,也来自于内心的安宁。

沈春雪和王志远并排躺在铺着稻草的木板床上。床有些挤,所以王志远的半个身子侧着,一条腿放在她的身上。他实在太累了,一沾到床就睡得死死的。过惯了舒适生活的他,居然也感觉不出这张拼凑起来的床其实有些硌身子。

他们睡在山谷里一间被人遗弃的屋子里。许松林常来这里放羊,有时不想回家,就把羊关在这里留宿。也因为如此,这里有了临时的灶台,还藏着些糙米和风干的野味。

许松林帮着弄了顿晚饭,沈春雪只能和王志远站在一边发愣。本来,他是想回家拿点新鲜菜和干净的碗盘,但沈春雪怕被人问到他们的消息,因此坚决不让他回去。王志远大概真是饿了,那么难吃的东西,他都赞不绝口。

许松林回去之前,像有些话想说。憋了半天,他只是说不会告诉别人他们在这里。沈春雪相信他,因为那一次从城里回来后,他也没有向别人说她一个字。

山里风大,屋外的树叶哗啦啦响着,皎洁的月光也明晃晃照进来。沈春雪睡不着,借着月光看着王志远,心里感慨万千。一个男人千里追踪,只为了要回一个藏于身后的女人,她是知足的。她的手指在王志远脸上画着,画了他的眼睛、眉毛,轻轻掠过他厚厚的眼皮,沿着鼻子往下,一直按住他的嘴唇。她凑过去,深深地吻着这张诱惑着她的嘴唇。

王志远动了动,把脸移开,仍是没有醒过来。

沈春雪干脆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听了一会儿他的心跳。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沈春雪就把嘴唇印在他的喉结上,觉得一切仿佛都是梦境。

这林间的涛声,这月光,这个裸露着上身的男人,这整个天地,此刻都是她的了。她从来就没有这样完整地拥有过这个男人,也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美丽得无可形容的瞬间。

想着想着,她把王志远的手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脸上。这时,她全身紧缩了一下,人变得有些僵硬。王志远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个冰冷的东西刺激了她。她停了一会儿,轻轻退下那枚不属于她的戒指。它很沉,在月光下闪耀着冷漠的光芒。沈春雪厌恶地看着它,突然挥手一抛,戒指划了个闪光的弧线,消失在一片荒草之间。

在她的吸吮下,王志远的身体逐渐有了某种硬度,然后他也醒了。在陌生的环境里,王志远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冲进她的体内,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疲倦。沈春雪用力贴紧他,这一刻,她需要他的身体来填满她内心的一切。

外面喀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附近。屋子里,泛滥的激情终于打住。两个人抱着彼此,一时不知天地悠悠而身在何方。

王志远出去,然后拿着衣服回来说:“你的干了,我的竟掉在地上又弄脏了。”沈春雪穿好衣服出去一看,王志远的衬衣果然掉在地上。

屋子旁边有个水池,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水积蓄起来的。沈春雪喝过那些水,清凉而甘甜。就连王志远也说味道不一般。她捡起衬衣,拿到水池边打湿后揉搓着。

许松林在水池边种了一丛丝瓜,又把一根草绳从这里一直系到屋檐下,结果丝瓜顺着绳索也爬到了屋角,在月光下开满了朵朵黄花。

王志远光着上身走过来,蹲在沈春雪身后说:“要是能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值了。”沈春雪问:“你真舍得那里的一切?”王志远说:“风景在别处。得不到的总是最好。”沈春雪说:“那我们就不应该在一起。”王志远说:“你不一样,你是长在我心里的风景。”沈春雪问:“如果……我跟你回去,你有什么打算?”王志远迟疑着说:“回去后……再说嘛!”

沈春雪不再说话。他这么追过来,毕竟还是一时的冲动。他再舍不得她,心里仍然打着走一步是一步的算盘。这样的情境,这样的气氛,沈春雪很想逼他做出些什么承诺。可她不是个贪心的人,便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月光下的大地像铺着一层银霜,周围的声响使山里显得更加安静。沈春雪把衣服洗干净后,想了想,终于转过身来。

沈春雪说:“那个松林哥——我们以前好过。”王志远一时转不过弯,在那里啊了一声,过了好久才说:“还好,白天那顿打没有白挨。”沈春雪问什么意思。王志远若有所思说:“一顿打换一个女人,这也很值。”沈春雪笑:“便宜你了。”王志远说:“你以为啊,我长到这把年纪还没让人揍成这样。”沈春雪说:“那也便宜你了。”王志远不跟她一般见识:“是、是、是,我捡了个宝贝,该让全天下的男人都恨我。”

沈春雪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说:“我是那年春天夜里生下来的,下了好大一场雪,白得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村里人都说我将来一定有大福。我爸很高兴,说那就叫春雪吧。可是他们都说错了,爸爸死了,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这叫哪门子福气啊?”

王志远见勾起她的伤心事,心里也陪着叹气,手上的动作却是把她搂进了怀里。沈春雪小声地说:“有时候我想,人哪,就得认这个命……”王志远刚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却接着说:“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她在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王志远很奇怪:“回去?你不回家看你妈?”沈春雪看着天空说:“不看了。看了又有什么意义。”

王志远想了想,觉得以他们相隔那么大的年龄差异,以他们那个所谓结婚证上的虚假资料,不去她家探亲还真有些求之不得。

但他不能不问:“你那个松林哥怎么办?”沈春雪显然已经想过了:“我把东西都留下来,再写张纸条给他。你带纸和笔了吗?”王志远说有,但都放在车里。他把车停在山脚下一个凹进去的地方,许松林觉得太显眼,还用树枝伪装了一番。

想到这里,王志远笑着说:“你这个松林哥还蛮不错的,他要是想出去做事,你叫他找我,我保证给他安排个好工作。”沈春雪没好气说:“你就不怕我跟他跑了?”王志远嘿嘿一笑:“他留在这里我才怕,在我眼皮底下我还怕什么。”

沈春雪跺脚起身晾衣服:“你别瞧不起人!告诉你,松林哥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他就会给我什么。”王志远说:“你要他去死,他也去?”沈春雪回敬说:“这你可比人家差得远了。”王志远没有生气,却不怀好意地说:“有一件事,他肯定做不到。”沈春雪回头问:“什么事?”

王志远没有说话,从后面扑上来紧紧堵住了她的小嘴……

第二天一大早,许松林快步走进山谷里,有些迟疑地在安静的荒屋外转了两圈。他发现自己弄出的声响没起到什么作用,还故意清了清嗓子。

屋里却什么人也没有。简陋的床铺已铺得整整齐齐,上面放着一堆东西,另外还放着一张纸。

沈春雪在纸条上说,这些东西都送给他,就当作是对他的一点小小的补偿。沈春雪希望他不要老是跟一群羊做伴,早点成家过上正常的日子。她还请求他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她回来过。

望着天空中冉冉升起的红日和晴朗的云层,许松林自言自语说:“走了。走了。”他脸色木然走出山谷,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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