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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镇人物(3)

四婆婆的儿媳妇跟在陈贵娘身后,脸上做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七婆婆,你看看俺娘,好好的咋说走就要走了!”四婆婆的儿媳妇狠劲眨了几下眼,可眼里就是没有一滴泪落下来。或许,是屋里的空气太难闻了,四婆婆的儿媳妇在屋里转了一个圈,一扭屁股,就出门去了。

四婆婆静静地躺在炕上,人瘦得几乎不成样子,一张毫无血色的枯瘦脸上,像蒙着一张麻纸。听见陈贵娘的呼唤声,四婆婆费劲地睁开眼,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声音:“姊……姊妹,你……你咋才来呀!”陈贵娘看见,一种晶亮亮的液体,不断从四婆婆松塌塌的眼睑间向外涌出……

一个月前,陈贵娘就听说,四婆婆下不了炕了。最初,四婆婆的儿子儿媳妇还请镇医疗站的医生来看过几趟;后来,儿子儿媳就很少来了,村里有人去看四婆婆,总见四婆婆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炕头上。几天前,陈贵娘去看四婆婆,临走时,四婆婆忽然一把抓住陈贵娘的手,一只手指着自己喉咙说:“姊妹,给……给姐姐拿些吃的吧,姐姐饿呀!”……

打开了四婆婆住的小屋的窗户,拖完地后,陈贵娘就打来一盆热水,她想为一生爱干净的四婆婆好好梳洗梳洗。

陈贵娘为四婆婆拢了拢头发,然后就用一块热毛巾为四婆婆搽起了脸。四婆婆的额头和脸颊上,冰凉冰凉的,陈贵娘轻轻地搽着,四婆婆闭着眼,显出一副很受用很满足的样子,陈贵娘为四婆婆搽着搽着,又看见四婆婆松塌塌的眼睑间,涌出一滴滴晶莹透亮的液体来。

陈贵娘的眼里一下热热的。

梳洗完毕,陈贵娘坐在了四婆婆身边。四婆婆睁开眼,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了声音:“姊……妹,给姐姐……拿来了吗?”

陈贵娘的鼻子一酸:“拿来了。”

说着,陈贵娘从衣襟下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白手绢,陈贵娘将手绢慢慢打开,手绢内,一只软软的油花卷,雪白雪白的。

陈贵娘从油花卷上撕下了一小片,递到了四婆婆的嘴边。四婆婆马上张开了嘴,将油花卷含在嘴里,咀嚼了几下,就“咕儿”一声咽下了。陈贵娘又撕下了一小片,递到四婆婆的嘴边,四婆婆咀嚼了几下,又“咕儿”一声咽下了。嚼着嚼着,四婆婆看样子是被油花卷给噎住了,一下喘不过气来。陈贵娘赶忙端来了她早倒好的白开水,一勺一勺喂给四婆婆。一直吃完了整整一个油花卷,四婆婆的嘴角爬上来一丝幸福满足的笑痕……

第二天黄昏,四婆婆终于走了。

四婆婆的葬礼办得隆重极了,一个在县城当局长的儿子和两个在省城里干事的儿子都回来了,小汽车花圈摆满了一条街,吹手班自乐班歌舞团闹哄哄吹吹打打了整整一个白天一个夜晚。

村里人都说,四婆婆好福气啊,大半生守寡,总算养了几个有本事的儿女……

陈贵发现,自打四婆婆去世后,娘好像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从前笑盈盈的一张脸,现在总是笼着一脸的愁云。有时一个人坐着坐着,忽然就长长地叹息一声。有几回,从镇上水泥厂下班回来,走进娘的小屋,陈贵看见,娘正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有几次,媳妇偷偷在陈贵耳边嘀咕说:“你娘挺能吃的,一顿都吃两个馍,也不怕吃出个啥病来!”

陈贵在媳妇的尻蛋上来一拳:“放你娘的狗臭屁,再胡说,看俺不撕了你的嘴!”

其实陈贵早发现,娘一直在偷偷晒馍呢。有几次,从外边回来,陈贵看见,娘将馍切成薄片晒在向阳的窗台上,看见陈贵他们,娘常会慌慌地一古脑儿将它们收拾进自己住的小屋。

现在又没个饥没个荒的,家里又不养鸡不养猫的,娘这是干啥呀?或许,娘真有点老糊涂了。

一天傍晚,乘娘去地里割草没回来,陈贵偷偷溜进娘的小屋。左翻翻,右看看,陈贵总算找到了娘的“秘密”——

娘床头的一只空饼干箱里,已攒着多半箱馍,都细心地切成薄薄的碎片,被太阳晒得干干的。

看见娘回来,陈贵嬉笑着指着箱里的馍问娘:“娘,这都是些啥啊?”

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拾着箱子,嘴里含含糊糊说:“没啥,没啥,真的没啥。”

陈贵一下急了,用身子挡着娘,一副要问个究竟的样子。

娘见陈贵这样,一下耷拉下眼睑说:“是娘的断命粮。”

“啥?”陈贵显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娘这下抬起眼,望着陈贵说:“这箱子里装的是娘的断命粮,咱老家有个规矩,人殁时要好好吃些食,免得在黄泉路上空着肚子,在阴间要作饿死鬼,永世不得投生。”

见陈贵听得很有兴致,娘顿了顿,说:“大前年隔壁你大婆婆殁时,娘去看她,你大婆婆拉着娘的手说,她饿啊!去年你二爷爷殁时,娘去看他,他又哭着说饿;前几天,娘去看你四婆婆,她还说饿。娘怕将来有一天,娘要殁时,你和你媳妇不给娘一口吃的,娘饿,娘就早早的给自个儿准备些吃的……”

娘说到这,两个肩膀一颤一颤,早已泣不成声。

陈贵觉着,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劲剜了一下,一下,一下,忽然很疼,很疼。

镇上人物

丁彩丽

在我们镇上,姑娘二十四五了还没嫁出去,那可就老了。丁彩丽已不止二十四五了。丁彩丽在人们眼中理所当然是个老姑娘。

丁彩丽是镇小学的民办教师。

丁彩丽教我们语文。我们多么喜欢上丁彩丽的语文课。丁彩丽左手托着课本,右手风摆杨柳似的一上一下轻轻击打着节拍,一种圆润、婉转动听的声音泉水般叮叮咚咚在我们头顶轻轻漾开来:春——天——来——了——柳——树——绿——了——桃——花——红——了——丁彩丽的眼珠子黑黝黝的,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里永远像蓄着两汪春天清幽幽的湖水;丁彩丽鹅蛋形的脸亮晶晶的,脸颊上像绽着两瓣很好看的红桃花。我们梦中的春天,总是与丁彩丽有关。

丁彩丽会弹风琴。傍晚,放学了。一整天被我们嫩嫩的嗓子吵嚷得闹哄哄的校园,顷刻间安安静静如千只万只小鸟飞走后树枝间一个巨大、寂寞的巢。丁彩丽的风琴声,此刻就从她办公室半开的窗口飘出来,沉沉的,郁郁的,极像南山中寂静山谷里的松涛声,飘在傍晚的风中,散乱的音符落在远处驻足倾听的人心中,秋天的雨珠子般寒丝丝的。

二年级,丁彩丽还教我们语文。我们喜欢去丁彩丽的办公室交作业。丁彩丽的房间真干净!房子顶棚用白粉莲纸裱糊过,方砖地上湿润润的,极有可能清晨用洗脸水细致、均匀地洒过。窗前办公桌上有盆翠绿翠绿的文竹,办公桌旁是一架旧风琴。丁彩丽的床头贴着一幅水墨画:一茎荷花从重重莲叶间刚刚绽开,粉嫩粉嫩,整个房间里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荷花香。

据说,这幅水墨画的作者是我们镇初中的宋雨轩老师。

宋雨轩是我们镇极其着名的一个人物。宋雨轩的歌唱得漂亮极了。每年我们镇举办歌咏比赛,合唱结束宣布比赛结果的间隙,听宋雨轩唱歌是每年歌咏比赛的一个固定节目。我从没听过那么好听的男高音,宏亮、深情、忧伤,宋雨轩站在我们镇初中空旷的操场上,那种风度那种气势决不逊于多明戈站在维也纳金色的演唱大厅!那些抒情、忧伤的俄罗斯民歌,我打那时听过后,一辈子便再也忘不了了。

当然,宋雨轩每次唱歌,为他伴奏的是会弹风琴的丁彩丽。

三年级,丁彩丽给三(1)班代课,教我们语文的是我们不喜欢的老教师庞俊谊。我们上课老捣蛋,庞俊谊胖胖的身子刚转向黑板,脚边就落下来一只纸飞机,气得他圆圆的赭红脸胀鼓鼓的,“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们听见,对面三(1)班的教室里,丁彩丽正用她圆润、婉转动听的声音领学生读课文——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我们羡慕得心里痒痒的。我们的语文成绩,自此一落千丈。

一个清晨,我们照例上庞俊谊的语文课。一个女人粗野、尖利的谩骂声,像一把剪刀,突然间“咔嚓”一声将校园的寂静剪断了。教室窗户上一下子挤满了无数个好奇的小脑袋,庞俊谊朝我们叱喝了一声,我们缩回了脖子,但庞俊谊早撂下课本出去了。我们挤在门框边,伸着头看见一个粗壮、结实的女人楸着丁彩丽的衣领将她从对面三(1)班的教室里掖出来。我们的心在颤抖。丁彩丽的头发早乱了,虽然她拼命躲闪,但脸还是被那个女人抓破了。丁彩丽哭了。我们心里难受极了。我们感觉那个骂着让我们脸红的下流话的女人,真丑。

据说,那个女人就是镇初中宋雨轩老师乡下的妻子。

后来一连几天,我们上课时再未听见对面三(1)班的教室里丁彩丽圆润、婉转动听的声音,给三(1)班教语文的,是我们语文老师庞俊谊。

后来,听说丁彩丽去了新疆。

还听说,有人在新疆部队上为她介绍了一个对象。

宋雨轩

宋雨轩是极有可能留在省城的。

宋雨轩是我们镇上第一个大学生。

但宋雨轩上大学前,他老娘已给他订了婚。宋雨轩毕业时,回到我们镇上,跟他老娘商量说,他想留在城里。他老娘说,你真不回来了?宋雨轩说我不回来了。他老娘嘿嘿一声冷笑,你不回来好,你不回来我就给你娃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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