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我等着……
在这里我送走了你
你说：我从这条路走的
还会从这条路上回来
路边长长的相思草
也踮起脚尖向你挥手告别
心随你消失在山的那边
记着你的应允
从此，我等着……
生在槐花初绽的季节
我有一个芬芳的名字
槐花又泛白了
一嘟噜一嘟噜挂在枝头
洁白的花是你的思念么
开在我的树上
依着飘香的槐树
我等着……
风，真是调皮
干吗掀开那页记忆呢
那回我邀你去摘果子
你想尝尝熟透的蜜桃
我却把又酸又甜的李子
给你摘了许多
放飞久贮的思绪
我等着……
晨光、暮霭、春风、冬雨
似乎不理解你的许诺
唯有长长和相思草
一年四季郁郁葱葱
泪和惊蛰雨滴落的爱
充实了缀在草叶上的太阳
伫望希望的太阳
我等着……
二、招魂
那被世俗唾碎的名字
那被流言击中的名字
那被古井吞噬的名字
那哭得心碎喊得气绝的名字
我的爱啊
掠走我的情夺走我的心
你又狠心弃我而去
你走怎么连一句话也不留呢
只给我留下你的名字
我的爱啊
凋落的野花捧着你的名字
素洁的白云挽着你的名字
悲恸的雷雨哭湿你的名字
那野花白云雷雨都是我
我的爱啊
唤你不应呼你不答
我便在你暮前站成碑石
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心上
让天地呼喊
我的爱啊
三、求你，莫要再吹
又是愁云浮动的月夜
从那株合欢树下
你送来一串又一串音符
仿佛颗颗流星划过夜空
落在我忧郁的心上
溅起痛楚的涟漪
露珠儿是已入梦
你仍在痴情地吹奏
一声声凄切的笛声
一声声断肠的相思
在月光里浮动
那般执著不肯湮灭
也是这如诉如泣的笛声
吹绽合欢花洁白的微笑
不知是人间还是梦中
穿过你灵魂的震颤
我和你手拉着手
走向遥远遥远的记忆
记忆，风扫残云般过去
而现实多么严酷
我挣不断命运的桎梏
为给母亲换回儿媳妇
柔肠的父亲
早将我的青春拍买
多情的爱神，在哪里
深情的呐喊，在哪里
求求你，求你莫要再吹
那时起时落的笛声
流星似的
灼伤我一颗破碎的心
四、逃婚
呜呜啦啦
唢呐吹破红气球似的夕阳
溅一片紫光
如血
涂染黄昏
涂染山村窗格上的“喜喜”
红蜡烛点燃了
他的欲望也点燃了
当他以粗重的手
伸向她那一片神秘的山谷
痛苦如潮水涌来
泪，从她美丽的大眼里落下
碎成无数颗星星
骤然，红蜡烛熄了
借着子夜的掩护
她以少女少有的勇敢
奋力挣脱他的疯狂
然后破窗而出
把缓缓流泪的红蜡烛
留给战栗的黑暗
走出一个古老的悲剧
她和太阳走到一起
待她掩泪回首
只见新房的窗门也半掩着
那被撕碎的“喜喜”字
在阳光下滴着血
五、秋雨
也许，秋天是爱流泪的
淅沥淅沥的雨敲响昏暗的窗玻璃
弹奏一片徘徨一片迷惘
瞧她红肿的眼里噙着泪水
奶着孩子拍着孩子入睡
泪眼痴呆呆望着窗外
是想起那夜
一阵剧烈的阵痛之后
没等她舒心的浅笑漾开
那个伫立产房门外的男人
久久的期待化作一声叹息走了
是想起早死的姆妈
妈妈生了七个女儿含恨去了
莫非她也应了姆妈的命么
她隐隐有点担心
小女儿命运又将如何
女人，名字真的叫弱者
如今，小女儿会逗人笑了
（这泪水掺和乳汁喂养的希望呵）
她的心却在哭泣
她不怨婆婆断子绝孙的唾骂
叫人伤心的是
那个她作姑娘软缠硬诱的男人
那夜提来鸡汤又提走了
男人睡了，孩子也睡了
她仍泪眼痴望着窗外
一阵萧瑟的风从窗前走过
扬起雨点扬起怎样的凄愁悲怆
说不清是雨是泪
滴落两千年沃黑沃黑的土里
六、月亮湖
她是喝月亮湖的水长大的
长得月亮湖一样恬静
长得月亮湖一样温柔
长得月亮湖一样迷人
有时，她也站在湖边
端详湖水倒映的影子
便更爱月亮湖了
这夜，月色漫过树梢
她邀她来到月亮湖边
躲过父亲的棍子母亲的责骂
他倒在他的怀里啜泣……
突然，树后窜出一柱电光
那个调戏她被她打了一耳光的村长
淫笑地站在他俩面前
起风了
满村满村的流言浊语
搅动了月亮湖水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她跳进月亮湖里
从此，月亮湖再没有月亮
月亮湖闹鬼了
过了一年
月亮湖边传来凄切的箫声
欲测宇宙哀愁的箫声呵
传得很远很远
月宫的嫦娥听了
也悄悄落泪
七、诔歌
那年
岸边桃林刚刚绽出花蕾
河里桃花水脉脉流淌着相思
你摘了朵桃花插在鬓边
回首望了望桃林
屈辱的泪落进泛潮的桃花水
心想嫁给幸福
命运之神偏不给你撮合
父母给了你健壮的双腿
谁知却不能自由行走
为着爱与追求
你将豆蔻年华葬在桃花汛里
展示令山村瞠目的悲剧
泛潮的桃花水
吞噬了一支美丽的歌
骤然中断了的少女的歌
小河唱了又唱
不远处
啼血的杜鹃声声啼着绯红的悲哀
仿佛你的魂灵不愿安息
桃林添了一座新坟
你不屈的魂灵和落花葬在一起
是花魂还是你的故事
引来那恋你爱你未曾吻你的蜜蜂
款款低飞
一遍遍，一遍遍营营泣诉着什么
八、残月
他不是从古典的宋词里走来
他没读过宋词
他是从赌场匆匆赶来的
输红的眼睛
呆望
杨柳岸，晓风残月
悔误的泪
落进圆月似的圆圆的湖塘
竟没溅起一丝涟漪
涟漪刚刚消逝
那一圈套一圈的涟漪呵
密密层层
吞噬了一个女人伤心的叹息
他不记得
那男子汉沉重的巴掌
是怎样落在她妩媚的脸上
然后
蛮横地抢走她采桑养蚕的憧憬
又兴冲冲冲进赌场
远处
星星闭上了眼睛
几朵低垂的云
也低垂着头小声呜咽
他真想借天边涌来的云织一张网
捞起
两千块钱和一个女人铸成的悔恨
唉，晚了
只有从古典的宋词里走出的晓风
拂着岸柳
掩映沉落湖塘的那一弯
残月
九、红杏
红杏出生那天
院里一枝红杏骤然开放
开放成火红的季节
跃出墙来
由此
红杏有了美丽的名字
算命先生断言
这妹子来的正是时候
命里注定有福
岁月流逝
杏花一次一次突破雪的封锁
开成叶绍翁的千古绝唱
杏妹也一天一天长大
当她第一次对着镜子编织梦
红纽扣已锁不住胸脯
又是红杏出墙时
姆妈将她许人了
待相好的躲在墙外学着鸟叫
她躁动的心
怎么也飞不出姆妈目光的网
十、远嫁
那片桑树林你没带走
那绕着桑树林的歌你没带走
那浸在歌里的相思你也没带走
远嫁的姑娘
你匆匆带走什么呀
亢奋的爆竹拥你上路
欢乐的唢呐声拥你上路
漾着母爱的啼哭拥你上路
你跟那个串乡的木匠走了
红纱巾招展如旗
任荒野的风悲凉地吹
趁太阳还没出来
你快走吧
走着走着干吗又回过头来
那被粉脂和泪濡染的脸
在唢呐和爆竹声中更显苍白
而凝睇怨恨的眼睛
在人群中寻找谁呢
我已无法送你
只好躲在那喑哑的桑树林里
怅然的目光
看你走出我爱的地平线
远方也有爱等着你么
十一、你还记得那棵树吗
你还记得那棵树吧
那棵站立村头孤独的树
那棵你我亲手栽的树
那棵栽在三月的树
那时，你我多么年轻
你似三月拔节的竹笋
我如三月含苞的花蕾
为纪念我们相识在三月
你邀我栽了那棵树
相识树
浴风沐雨长高了
你也走了，走进城里的菩提树下
你一走不再回头
只有村头那棵孤独的树
伴着孤独的我
痴呆呆望着远方
一年一度泛绿的三月
一年一度泛涩的记忆
刻进一圈一圈年轮
而思念
根须般扎进土里
于是，树
举起千万片招魂的旗幡
当你落叶归根时
请到那棵孤独的树下
你会拾起一片遗落的青春
听我凄切的细语
那棵栽在三月的树
那棵你我亲手栽的树
那棵站立村头孤独的树
你还记得那棵树吗
十二、哑姑
她不会说话
可她的耳朵怎么那样灵呢
那夜，月亮栖在窗口
她依偎如水的月光
将心窗洞开
遂以心之想象
期待远处飞来的笛声
是她喑哑的世界
抑或是她晶亮的眸子
有笛声栖息的巢吗
不知谁放飞了这些鸟儿
鸣声迭起
声声翻译她二十岁的心思
后来，进山勘探的小伙
背着背包背着短笛走了
他把夜莺也带走了么
夜，又恢复了缄默
而她喑哑的世界
从此不再安宁
这夜新月临窗
她又倚窗以手抚笛
望月下沉默寂寂的峰峦
眼含无名的泪光
十三、传说
村头的古井
睁着一只呆滞的眼睛
似乎死不瞑目
凝望着天空
等太阳睁开眼睛一看
井里漂起一件血衣
不知谁报了案
一阵急骤的敲门声
惊醒了他酣畅的梦
等他睁开眼睛
两个穿橄榄色军衣的人
在眼前
亮出一副威严
他很惊奇又很平静
他说
他堂客是他花钱买来的
打自己怕堂客还犯法么
不打断她的腿
她又和那野小子偷跑
橄榄色的汽车走了
后来
山村便多了一个传说
都说
法律比大牛的力大
十四、窗外
夜，随蝙蝠的翅膀
一层一层漆黑
在漆黑的夜的深处
她站在土屋孤独的窗外
站成一个问号
鬓边的那朵白花
早随死去的男人枯萎
不枯的是疯长的乡俗
似一层一层茧壳
包裹她失血的日子
包裹她盈血的心
这是生长相思的季节
野草早冲破了冬的禁锢
小鸟也唱着欢乐的歌
而她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点燃的心
试图几次突围
都未能冲破公公白眼的栅栏
只有夜色
白眼穿不透唾沫溅不湿的夜色
作了她的卫士
趁着夜的掩护
她静静站在他的窗外
不知是要站成美丽的爱神
还是站成贞节坊
十五、女儿潭
掠过惊羡的目光
掠过炽烈灼人的目光
掠过更多指指点点的目光
她下水了
女儿潭
从此失去了幽深的宁静
瞧她
仿佛一条美人鱼
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着
高耸的胸脯
与裸着白皙的臂膀
任浪花多情地抚摸
抚成快感
据说
也是这样一个美丽的黄昏
女儿潭跳进一个痴情的故事
女儿潭圆圆的句号
给一个像她一样年轻的村女
注释爱与生命
村姑的悲剧
早与岁月一起沉入潭底
如今她来
不仅想把青春洗得俏俏丽丽
更想借幽寂的女儿潭
作一扇窗口
向历史和未来开放
这以后
女儿潭的水便是村女们的圣水
而色彩缤纷的游泳衣
灿然灿然开放开放成
山村黄昏美丽的风景
十六、多女
献上一帧红绸
装饰观音菩萨的美丽
然后点燃几炷香火
然后虔诚地跪着
双手合十磕头
你是姆妈最小的女儿
呱呱坠地时
姆妈痛苦地闭上眼睛
真不知前世作了什么孽
菩萨送来这多女儿
多女，便成了你的名字
如今你也快当母亲了
腹中那个小东西已开始作祟
搅得你梦里也不得安宁
起初你有些欣喜
后来更多的却是害怕
妈说：求菩萨保佑
观音菩萨也是女人
她一定也懂得女人的苦难
你记住了姆妈的祈祷
一拜两拜三拜
九九八十一拜
你的膝头开始渗透血了
但你仍喃喃念叨
大慈大悲大恩大德的菩萨
请送我一个儿子
十七、山妞
雪花大朵大朵飘落
落满她和他的睫毛
凝成大滴大滴的雨
泥泞了脚下的路
脚下的路
是通向山外唯一的通道
逃婚的姐姐
就是从这山路逃走的呵
（一走就再没回来）
如今她和他又走在这山路上
走向深山
他是从县城来的
早秋，他来山里收购山货
聘她当了厂长助理
真快，秋去冬来
她也能经营一个厂了
当他要把她带进洞房
她宣布：要把他和他的加工厂
一起娶回深山
拗不过她的爱
他和她一起朝深山走去
铺雪的路
烙上两行歪歪斜斜的脚印
歪歪斜斜的脚印
穿过残冬走向春天
十八、晚晴
又是清明
清明怎么出了太阳呢
村里人感到奇怪
往年
每到清明时节
她都伏在长满荒草的坟头
哭诉自己的罪孽
村里人说
清明雨是她的眼泪
她的日子
就这么用泪泡着
泡肿的眼睛
仿佛布满阴云的天空
阴沉灰暗
后来，她的眼睛亮了
村里人发现
有一回夕阳衔山时
她挽着一只竹篮
小脚丁丁朝村后山村走去
一块红布掩着篮子
不知篮里装些什么
山林是迷人的
一个山外来的汉子
承包了那片责任
十九、你应诺过我
你应诺过我
说是上了大学
头一件事就是给我写信
还说寄回一朵波斯菊
装饰我的寂寞
等圆了月亮又缺
盼开了花儿又落
雪花仿佛知道我的心思
大朵大朵的雪花里
飘落一封雪白的信笺
邮路真远
从初秋走到深冬
推窗而望
缤纷的雪花还在飘落
覆盖了村头小路叠印的足迹
我从那儿送你上学去
那曲曲弯弯的小路
不知是否伸进你的梦里
是醒是梦
我把信紧攥在手上
许久不愿折开
我怕这雪花一样冰冷的纸片
会掩埋昨日的忠诚
二十、开镰
绿色的梦
在七月的阳光里成熟
她托着沉甸甸的稻穗
托着沉甸甸的羞涩
手中的弯月
也被笑声镀得铮亮铮亮
昨日可没有笑声呵
哭肿的眼睛怕见月亮怕见太阳
守寡的母亲擦去她眼角的泪
擦去高考败北的彷徨
她执意承包了河边这片滩地
决心把诗
写在这片被人遗忘的空旷
少女的热情可以创造一切
汗浸的种子
真的绽出金灿灿的希望
这汗与土地的馈赠她怎不快收割呢
干吗朝小河那边眺望
哦，她读过《谷子成熟了》
如今她的谷子成熟了
她在等
等那个帮她拓荒的小伙子
快来开镰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