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南门外有一家“上岛”咖啡馆，里面的意大利火山咖啡口碑甚广。特别适合告白和赔罪的时候去约会。因为喝意大利咖啡时通常只会点一支蜡烛，昏暗的灯光，漫溢的咖啡香，和谐的旋律。只是氛围，便会一下打开女生的心扉。告白时，只许借着烛光的摇曳，说出一番背好的台词就可以，即使紧张也不必担心脸部神经过于僵硬。女生的目光往往只注意到温馨的烛光而忽略男生的表情。
而赔罪则更为简单，只需点餐时把餐单递给女生，光是上面的标价就会化解女生大半怨气。
我权衡许久，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只因为相对于我荷包里即将英勇就义的钞票，我更不忍心让自己的良心遭受到太多的谴责。
周末的宿舍，枪兴大发，警匪激战正酣。反正闲来无事，我提前来到咖啡店门口。看了看时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刚好够再复习一遍昨晚奋笔疾书的手稿。调整好呼吸的节奏，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些呕心沥血的字句。
感觉右边的肩膀被轻拍了一下，回头，迎着阳光，看到和阳光一样和煦的她的笑容。
“你在念什么？”
看到她已换了一件上衣，不禁再次感觉脸颊一片滚烫。
“我，我在做祈祷。”
“祈祷什么？”
“我希望当我感冒的时候，你不会注意到我不小心流出的鼻涕，而只看到我热泪盈眶的眼神。”
“非刀，你感冒了？”
“哦不，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只记得昨晚蛋糕的味道而忽略了我酒后的劣迹。”
“这个比喻很奇怪哦。”
“嗯——”
我有些尴尬，这句话是老驴教的，并自夸如此可以增加讲话的深度。可是，却只增加了我脸颊的温度。
“我已经原谅你了。”
“可是我仍然会感到寝食难安，愧对天下百姓。”
“这又关天下百姓什么事呢？”
“我堂堂道德郎君，素来知书答礼，天下人皆叹。如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辜负天下百姓期望——”
“非刀，再这样油腔滑调，美女也会扁人喔。”
她举起右手握紧的小拳头在我面前晃了晃。
“哦，我们还是上去吧！请问这位会扁人的美女，我可以走在你的左边吗？”
“Of course， let’s go！”
语调居然有点老驴的味道。
推开店门，一股浓郁的咖啡味道扑鼻而来。一楼只有一个吧台，灯光相对明亮。所以服务生都是些穿着超短裙的漂亮妹妹。伴随咖啡的香气一起涌来的是妹妹们甜蜜蜜的“欢迎光临”，同样香气溢人。跟随着一位踏着白色5厘米高跟皮鞋的妹妹上楼。从水平位置讲，我走在她的后边，所以可以看到她后跟的高度。从竖直高度讲，我走在她的下边，所以不敢抬头去描绘那件超短裙的布料和颜色，不敢再次辜负天下百姓。
二楼，没有灯光，只有烛光的修饰。我和叶子面向而坐，一支果香蜡烛摇曳在我们中间，桌子的一旁，还有一个细颈花瓶，里面探出一支还未完全绽开的玫瑰。桌子另一侧是一扇落地窗，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街道上树影婆娑。弥漫的咖啡香，混合着音乐的流淌。
“昨天晚上的事情，真得不好意思。”
我右手捏着一把汤匙，轻轻搅动杯中褐色液体。
“我说过已经原谅你了。只是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
“还要谢谢你昨天送我回宿舍，不然恐怕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那是我慈悲为怀的缘故！”
叶子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烛光有些凌乱，映着叶子的脸庞。
“是啊，即使包惜若再世，也比你不过！”
“那你岂不是金国亲王完颜洪烈？不可以的。”
“完颜洪烈那么丑，怎么能和我堂堂北邮形象大使相提并论呢！”
“呵——”叶子的笑声很矜持，矜持中还透露着一份羞涩。
“你当然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生。”
“这次又为什么呢？”
“因为你会提前来到约会地点，不会让女生等。因为等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那也许是我先来熟悉地形，万一发生火灾地震或者劫财劫色，也可以逃之夭夭。”
“还有开门的时候你会推开门先让女生进，自己进来后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那也许是因为我了解自己太过于帅气，万一仓皇进入，倾倒一片，那岂不是担当不起？”
“美女还会鄙视人哦！”
叶子伸出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两食指指向向下。
笑声再次扰乱了我们之间的烛光。
“还有上楼梯的时候你会走得稍靠下方，这样万一上面的妹妹因为鞋跟太高一不留神滚下来，你就可以英雄救美。”
“那也不一定。也许我会赶忙闪开，估计出妹妹滚动的加速度，算出落地时间。然后拿出手提电话拨急救号码。因为我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工科学生哦。”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烛光忽然凌乱的厉害。叶子的眼神，开始忽闪忽现。
“不，不好意思，我是开玩笑。”
叶子的呼吸，仿佛也开始急促。我一阵惊诧。
“男生一定要有责任心，不可以油腔滑调，更不可以玩世不恭。因为女生很需要很需要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右手捏着汤匙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杯面，泛起一层白色的泡沫。
“所以，你要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所以——以后，不可以别喝太多的酒。”
烛光渐渐恢复平静。
“那这样是不是说明我的责任心还不够，甚至不知道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不，那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的一种沉沦。经历了沉沦，我们才能更清楚地了解清醒与沉沦之间的界限。我们需要在沉沦中释放自己的压抑，同样更需要在清醒中肯定自己的责任。沉沦教会我们爱惜自己，而清醒则教会我们珍惜与人的相处。”
“但我还是不明白责任的定义。”
“你一定会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生。”
叶子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叶子也是第一个肯定我会是一个有责任心男生的女生。在认识她之前，我只知道将别人传给我的球送进对方球网。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分，我们就会获胜。我是一个优秀的前锋，我的目标，只是前面一张网，我的任务，就是攻城拔寨。即使我的射门会偏出球门的范围或者被对方的守门员扑出，我也不会太多的自责。
而此刻叶子的语气，是如此的肯定。仿佛在叙述一个日出东方的事实，让我如此深信不疑而又如此茫然无措。
“这种感觉，很像是思念。孤独是一种人生状态，可以让我们了解自己。而寂寞则是一种人生感悟。如果你只是一个人，那么，你仅仅是孤独的。可是如果此时的你又在思念另一个人。那么，你是一个寂寞的人。所以，思念就像是孤独与寂寞的分界线。同样，责任是沉沦和清醒的分界线。”
我又有过思念吗？好像也没有！所以，我同样无法理解孤独与寂寞的含义。此时的我，和叶子在一起，所以我不孤独。也许，此时的我也是清醒的。
我端起杯子，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喝着咖啡。这样，我便可以避开叶子的目光。虽然烛光昏暗，甚至我看不清她嘴角的微笑。但我总是莫名地感觉到叶子的目光如此犀利，可以撕破黑暗，直射到我的脸上。
昏暗中的我们，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和眼神。但我可以感觉到叶子的呼吸，会随着语气的抑扬顿挫而轻重缓急。面前的烛火，总会随着叶子矜持的笑声而摇曳，也会随着她柔和的语气而回复安然。所以，我只需判断火焰的状态，便可以感受到叶子语气的力度。而我，同样也无须担心也许因为笑容的幅度过大而略显狰狞的脸部表情。因此，我们聊天的氛围轻松而愉快，心情也是。
“先生，买朵玫瑰花送给女朋友吧。”
一位手提花篮的服务生，站在我的身边。
我回过头，看到叶子冲我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我向着黑暗中的她摆摆手，她转身离去，走向我们旁边的另一张桌子。突然隐约中，我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好像是——
“先生，买朵玫瑰花送给女朋友吧。”
“就要这三支了。”
“谢谢，祝你们幸福。”
哦，我想起来了。正是昨天晚上路灯闪烁下被我和叶子的笑声惊动的那一对男女朋友。
我悄悄指给叶子看，黑暗中的他们，好像四手相握，也许在对视吧。而眼神，我想应该是碧波荡漾，柔情似水的那种。烛光，安静地燃着。
叶子轻轻笑着，压低声音对我说，
“昨晚我们真不应该打扰人家，罪过，罪过！”
“那个女生比男生还要高。”
“所以说那个男生很有勇气，他们在一起一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是啊，男生总会竭尽全力。”
我想起男生那高高踮起的脚尖。
“哦？竭尽全力？什么意思呢？”
“哦，哦，我的意思是说男生一定会竭尽全力呵护他们的幸福。”
“那个男生也一定很有责任心。”
“可惜没我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还没你脸皮厚嘞。”
“呵呵——”
我们相视而笑。
手提花篮的服务生已经走远，而花香依然荡漾在空气中。叶子似乎累了，懒懒倚在椅子上，望向窗外。蜡烛的火焰，在我们之间，安逸地燃烧。也许我也累了，我把头左转45度望向窗外。不同的是，我望向街道的开始，那里连接着城市的柏油路。接口的路标，清楚地告诉路人位置；而她的视线，落在街道的延伸，通过两旁树木的稀疏，可以判定行走的方向。右边的树木比较茂盛，因为风向大多时由北方吹向南方，所以，北边的树木经受更多的雨淋。因此，前面为西，后面为东。若是走路，我应该走在叶子的南边。此刻，我坐在她的西边。如此看来，此时我还是很清醒的。
我们之间，彼此沉默。只有旋律的流淌，借着烛火的微光，环绕在我们周围。
女歌手的嗓音细致而充满柔情，旋律舒缓宁静，却仿佛蕴涵着一种连绵的情愫。这种情愫渐渐渗透进我的皮肤，渗入我的血管，麻痹了我的神经。我陶醉在这片“润物细无声”的氛围中，回味着旋律深处的那份情感的表达，柔情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失意，仿佛——仿佛仍在胸口中荡漾的咖啡的醇香，好惬意的感觉！
“这首歌很好听。”
不知何时，叶子已经扭回了头。
“嗯，只是歌词听不懂。”
“歌词只是对旋律的一种诠释。对于一首相同的旋律，也许每个人的诠释会不相同。我们都有权利按照自己心中的意愿诠释旋律。所以，语言是有国界的，而音乐是没有国界的。因为人们所共有的感动是无国界的。即使多年之后，我们再次听到相同的旋律，虽然改变了时间或者改变了地点即使歌词也译成了中文。可永远不会变的，是我们心中的那份情感，不是吗？”
“承蒙小姐点化，小生茅塞顿开。”
“我真得很喜欢这首歌。”
“我也是。所谓‘知己难求’，我们是否应该庆祝一下共饮这最后的咖啡。”
“当然，应该。”
我们举杯轻碰，烛火摇曳，咖啡特有的醇香，顺着口舌，一路回味，直到心底。
“小姐——”
我冲黑暗中的倩影漂亮地打一个响指。
“先生，你有什么需要？”
“我想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所以麻烦你把这盘CD的封面拿来借我们一看。”
“哦？！请等一下。”
“谢谢！”
“非刀，你好狡猾哦。”
“先师教导我们‘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所以尊师重教的我不能愧对先师谆谆教诲。”
“呵——”叶子的笑声仍然矜持，但再不会羞涩。
过了一会儿，那个漂亮妹妹走过来，从杯托上面取下一张CD盒子。
“谢谢！”
凑着微弱的烛光，封面的背景是一片朴素的白色。一个有着棕色皮肤的中年女性眼神安详。与左边的肩膀平行有一行红色的英文字迹Natalie Cole。
我把CD盒子交给了叶子。因为，出身工科院校的我，对英语总有种天然的免疫力，所以，第一次在商场的服装专柜前见到WC的标志，竟误以为是某服装品牌。
“哦，原来是娜塔莉科尔的新专辑《love songs》，而这首歌的名字，很特别。给你一个猜的机会，名字的第一个单词是angel。”
“Angel like me！”
“错！”
“Angel love me！”
“不对！”
“Angel give me a kiss！”
“别做梦了，换个角度想。”
“Angel in room！”
“有点接近了，加油。”
“Angel in WC！”
我只是又想起了那个挂在服装专柜旁边的WC标志。
“非刀，不许乱想！”
“Angel in café！”
“不对，我告诉你吧，你一定要记住。名字是《Angel on my shoulder》！”
“肩膀上的天使？”
“对，是不是很特别？”
“只是觉得很奇怪。天使怎么会落在肩膀上呢？”
“也许天使累了吧！”
“那天使是不是应该回学校了，因为天不早了。”
叶子低头看了一下腕表。
“天使真得应该回学校了。”
“那天使要不要落在我的肩膀上，要我护送天使回去以此来报答昨天天使送我回学校呢？”
“不用了，天使今天很快乐，天使要对非刀说谢谢。”
“非刀对天使点点头说不用谢。”
我们再次相视而笑。
这次回学校的路，没有昨晚那条小路暗淡漫长，也没有一些黑白无常的突然惊吓。我仍然走在她的左边，从北边吹来的微风送来她熟悉的发香。我想起刚才那首歌，此时是否应该叫做angel at my right？也许我们真得累了，站在女生宿舍楼前，望着叶子的身影逐渐从视线里消失，我看下腕表，却比昨天要多出五分钟时间。我把双手插进裤袋，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