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兕到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去换，他知道小弗不会过来帮他，她不敢，他当然也不敢邀请她。
如果她能来多好呀，就在这个屋，门一关，外面什么也听不到……大兕换好后走进办公室，小文立即跑过去。
“真合身，从上到下，没有一件不合适的，这个眼镜也好，把我们老板衬托得更帅气了。”说着她摘掉衣服标签，“好了，林总，给您是不是也来一套这样的？”
“我怎么能跟董事长穿一样的，给我置一套中等的就行了。”
小弗瞥了林水旭一眼，一笑：“林总还是挺有分寸感的。不过，你穿这个皮鞋是不能上山的，有运动鞋没有？”
“有一双耐克，打篮球时穿的。”小文连忙应。
“也行，总不能让一帮搞工程的低看我们华茂公司，赶快换上，咱们出发。”
他们到达的是一座黄土山地，山上植被丰茂，树、藤、灌木、草浓密地纠缠在一起，一条新修的土路蜿蜒到半山腰。车行到此，他们才看见一群工程人员站在一棵大树下面，朝着他们列队鼓掌。
办公室主任跳下车去，迅速打开车门。
大兕、小弗和林水旭才依次下去，对应着他们的掌声，拍起巴掌。
小弗把双手往下一压，掌声戛然而止，她戴着一幅普拉达墨镜，英姿飒爽站在人群前面说：
“今天，华茂公司董事长宋东风博士亲自来工地视察，我们争取今天就在这里把具体选址充分论证，让董事长当场拍板。好，王工，你是搞岩土的，先说说你的看法。”
王工对整个山冈的岩土情况进行了描述。大兕虽然不懂岩土，但是他弄明白了一个情况，就是这个山冈看上去是土山，其实在三到五米不等的土下面，是岩石。
在山的任何一个地方兴土木，都可以。
下面的论证就有了分歧，大部分人认为应该把云鹤艺术中心建到山顶上，这样，从市里看过来，不失为一道景观。
另一种看法认为做事应该留余，应该建在半山腰，就是目前大家站着的地方，原因是山顶招风雨，自然对建筑破坏很大，不能长久。
只有一个年轻工程师认为，应该建在离这里往西五百米左右的地方。这是一处风水宝地，背靠山体，左右都有山梁，中间是凹地，形成一个圈椅。艺术中心建在圈椅里，安全吉祥，不但建好后会长久，在建过程也会风调雨顺。只有一个缺憾，就是山前面没有香案，如果有一座楼什么的，就占尽风水了。
“好了。”小弗对大家说，“大家意见都发表得差不多了，请董事长讲话。”
大兕的思维还留在最后一个人的发言中，但他没有怯场说：“没有香案，建一个香案不就可以了吗？我觉得建在那边比较好。”他手指指刚才最后一个发言者所说的地方。
“风水好，风水不是迷信，是我们老祖宗给我们的文化财富。建在那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张扬，建在山顶上，那么高高在上，大家都知道高高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的道理吧。所以我说，就那儿！”手往那边一指，一锤定音。
小弗鼓掌。
林水旭跟着鼓掌。
工程人员这才回过神来似的，热烈鼓掌。
“好了。”小弗又压压手，大家的掌声停下来。
小弗对工程技术人员说：“你们朝那边走走，具体看看，董事长手头还有很多工作，马上就要回去。”
工程技术人员齐齐点头，立刻行动，马上朝大兕选定的地点走去。大兕满意地看着他们也微微点头。
小弗走到大兕身边，小声对他说：“棒极了，说得棒极了。”
“为了这个事，我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地质和风水呢。”
“好，这才是能干大事的人。”
说完小弗稍一侧头，就见林水旭有意落在后面，尽管如此她还是压低声音对大兕说：“今天下午，你到市人民医院，作为小灵怡的丈夫，为她的引产手术签字。”
“咋了？”大兕一惊，“她为啥要引产？娃娃咋了？”
“嘘！小声点。”小弗假装脚下绊在野草上，轻轻一个趔趄，然后紧紧抓住大兕的胳膊。表面上看她是为了稳住自己，实际上是扳住大兕的因为吃惊而急转的身体。小弗稳稳走了几步后，头也不扭，不动声色地告诉大兕：
“孩子死了。”
“好好的咋会死了？”大兕的把声音压得比小弗还低。
“有几种结论，但不管怎么说，娃娃死了，要引产，你签字就行。”
大兕一下子接受不了，不吭气。
“大兕！”小弗声音重了，“这是林主任的命令，还有一些事情呢，我到车上跟你说。”
大兕眼前是灵怡漂亮的脸蛋，心情立即沉重起来，喃喃一声：“好吧。”
“你难受个啥呢？”小弗歪头看看大兕，“好像真是你的媳妇呢！”
“哦……”大兕的脸立刻红了，张口结舌，“看你说的……”
41
灵怡一早醒来，看见窗帘上尽是红光，吓了一跳。她从床上小心翼翼地起来，扶着肚子，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这才看见红色的朝霞从东方扑向天际。她就想，没有太阳咋会有这么亮的红色呢？仔细一看，朝霞其实就是红色的云彩，云彩把太阳遮住了，太阳就把云彩映红了。想明白了，就联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娃娃，现在没生，他就像被云彩遮住的太阳，看不见，却更加令人向往。
就这样想着，太阳在朝霞里露出了一个金色的点，而且一闪一闪的，片刻又被朝霞遮住了，但是，遮住只是瞬间，太阳很快就从云彩里跳出来了。这一跳，大半个太阳露出了身影，金灿灿的，天空一下子亮了许多，不禁让她想到了光芒万丈四个字，而且又让她联想到儿子。
我的儿子出生了，也像这太阳一样，是光芒万丈的，他的父亲五十岁了，得了这个娃娃，咋能不视为掌上明珠？只要他视为掌上明珠，别人就会当成心中的太阳，我的太阳就会受到比一般孩子多一万倍的关照。
哦，就是他的父亲不能名正言顺地当父亲，只能像地下工作者一样。
说不定呢，说不定他的那个老婆突然出个啥事情，或者生个啥病，一下子过去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娶我了。那时候，我就是市委书记的夫人。他要出国，得带着夫人，他要出席外事活动也得带着夫人，官方语言叫“偕夫人出席某某活动”。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恶毒，自己怎么能期望人家老婆出事呢？
不不，不是期望，这是自然规律，她那么胖，肯定三高，养尊处优，体内脂肪肯定越堆越厚。人的身体不动则废，过度负担就会加速器官退化，退化到最后，没有退的了，不到另一个世界到哪儿？
所以，生娃娃后，我要多运动，我要多到深山吸氧，我要合理调整饮食。噢，对了，就让小万当我的生活健身指导，这个人看着冷，心不坏。
想到这儿，不禁担心起肚子里的娃娃来。
怎么还没有动静呢？前天就取了几个样子，说是拿出去化验，结果怎么还没有出来呢？
是不是……她不敢往下想，心里顿时堵得慌，没有想其他的，就开门往外走。
凉风扑到她身上，其实是别墅里自然的凉气，为了保证别墅空气新鲜，小兔子总是轮换着开窗户通风。
灵怡这才想到自己没有穿衣服，一如在山村睡觉，全身赤裸。
她匆匆穿上睡衣睡裤，趿上鞋就快步走了出去，下楼，去敲小万的门。
灵怡刚刚抬起手，小万却将门打开了，反而将她吓了一跳。
小万显然是慌忙起来的，头发蓬乱，衣服只穿了一半：“听到你下楼的声音了，这么急，咋了？”
“你不是说去化验么，结果出来没有？”
“看你，别急啊，就准备吃早饭时跟你说呢。有两样液体到医院就失效了，必须到医院现场取液，现场化验，才能出结果。我就是想问你，是今天去医院呢还是改个日子？”
“不用等，这事情还能等吗？今天就去，不吃早饭了，现在就去。”
小瑞从厨房跑出来了：“饭已经快做好了，吃完早饭去。”
“不不！”小灵怡叫，“现在就走。”
小万看着她说：“好，我现在叫车。”说着她去拿手机，在屋里拨了，拨通了就往外走，有意让灵怡听见。
“是我，灵科长急着要去医院化验呢，车来一个吧。噢好好，那我们等。”
她合住电话，对灵怡微微一笑：“公司那边说，车会很快来。但是，医院那边需要安排。如果咱们去排队，得等到下午，公司一安排，咱们一小时后就可以化验。”
“好。”灵怡心急如焚，“那我赶快穿好衣服。”
“不要急，不就是个化验么，什么都好好的，衣服穿齐整，安安生生吃个早餐，消消停停去啊，千万别急。”
这样说着，小万心里像针扎一样，脸上却满是微笑。
吃早餐时小万一直安慰灵怡，灵怡还是吃得很少，主要是心神不安。吃完饭后，她想让灵怡穿上那件她平时很喜欢的红色外套，因为这将是她最后一身衣服，但是她不敢说，以免引起灵怡的猜疑。
四十多分钟后，车来了。
灵怡急慌慌地往外走，一句话不说。
小万跟小瑞和小兔子招了一下手，让她们在家里等着，其实她知道，她们可能今天就会被送走，不可能让她们知道这里有什么变化，她与这两个小妹妹，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但她不能说，更不能表现出来。
别墅外面，被两排稠密的女贞树遮掩着的小道上，停着一辆商务车。在小风吹起的沙沙的树叶摩擦声中，在朝阳灿烂的光亮里，小弗站在车旁边。见了灵怡，她脸上立即笑得像花朵一样：“唉呀妹妹，好多天没见你了，一般人怀孕，脸色越来越难看，你看妹妹，你脸上反倒好看了。小万说你急着化验，急啥呀，你这脸色，就说明啥事没有！”说着她揽住了灵怡的肩膀。
灵怡微微一笑，在小弗的搀扶下上了车，但笑得很勉强。她右手抚着肚子说：
“前些天娃娃乱动弹，现在一下子都不动了，我都急死了！”
“对我，倒没啥，再怀一个就是，但是再怀，是男是女就不一定了，他就是缺个儿子么！我得为他负责！”
“那当然，那当然。”
小弗嘴上应着，心里说：“就你这点心计，能跟林主任较量吗？跟我说有什么用？你的命运，前天已经决定好了。”
“你好！请坐。”大兕在车上，迎着灵怡说。
灵怡一惊：“你怎么来了？”
大兕咧了一下嘴：“要化验，我能不陪着么？”
“噢……”灵怡咬了咬下唇，“是，是这个理。其实，有她们，你来不来都行。”
“好了。”小弗坐下，“我对他一说，他急了，就一定要来。多一个人关心，多好呀。”
小万猜想，这个人肯定就是小灵怡的丈夫。这身穿戴，一看就是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但是他们说话，怎么那么不像两口子呢？
哦，不想，也不要猜，这不是自己的事。上流社会，有太多的秘密，作为小人物，知道得越少越好。自己今天可是要做大事情呢！这个事情做不好，就完蛋了。
当然，一定要做好。做好了，自己就会有新的生活，不但这次的事不再说，过去的官司，也一笔勾销。自己将以另外一个名字，在弗总的公司工作。这是弗总对自己承诺的。
哦，这不是日出东方么？
不能、不能这么向往！因为自己的新生，将要以这么漂亮的灵怡的生命为代价。
哦……我……小万的心里阴晴不定，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一声音乐。原来是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小弗打开了音响，传统民歌《茉莉花》播放出来。
合着音乐的节拍，小弗感叹：“古人说到音乐，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还真是的，你听这歌手的嗓子一唱，盖过了所有管弦乐。”
一车人各有各的心思，谁都没有搭话。小弗回了一下头，扬起一边的眉毛冲着灵怡笑笑：“灵怡，这首歌就是唱给你的，你就是我们的茉莉花。”
“谢谢。”灵怡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其实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又摸了摸肚子。
“儿子呀——”她在心里叫，“你咋不踢腾一下呢？”
“好听，越听越觉得，这歌就是写给灵怡的，咱别说话，认真听。”大兕只知道林主任安排灵怡引产，却不知道这一去，灵怡就再也不能站着走出医院，他的心情倒不像小弗和小万那么沉重。虽然自己并不是灵怡真正的丈夫，他也还是安慰了她几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