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喜哥挑着第三担水进门时,牛二婶扶着门框等他。她示意喜哥把肩上的担子放下,好让她帮着一桶一桶扛进门,倒入水缸。喜哥晃晃头让牛二婶闪开,直接把水挑进屋里。牛二婶跟在后面念叨,够啦够啦,喜哥,你忙了这大半天,身子是铁的么,也知道要坐坐。好像喜哥能听到她说的话。
等她瘸着步子——牛二婶自烫伤后,腿脚走起来就不灵便了,很多事干不了,都是喜哥帮着干的——走过去,喜哥已经斜着身子,把一桶水倒进水缸,牛二婶刚想开口,第二桶也哗哗地流进去了。喜哥直起身子,挑着空桶又要走,牛二婶忙扯住扁担一头,冲着他不住地摆手,喜哥,够啦,别再挑了。吃过早饭到现在,你就没消停过。她挥着双手指着炉子前那堆柴火,到后山坡弄了这么多竹枝,屋后的菜地浇得能流出水来,水缸也满满当当的,快歇歇。
喜哥笑着,指指还未完全满面的缸,耸耸肩,表示自己没事,一转身又出了门。
第四担水挑回来,缸里装不下,就留一桶在檐下放着。喜哥到门后去拿扫把,这回硬让牛二婶握在手里不放。
喜哥笑着,弯腰抱起趴在门槛上的金光,到檐下桶里舀了点水,把他脏乎乎的小手小脸洗干净。金光两只小手拍打着勺里的水,溅了喜哥满头满脸,牛二婶气得扬起手吓唬他。喜哥却笑得肩膀直抖,他捏住金光两个胳肢窝,把他高高举起。金光笑得手脚胡乱踏腾,湿湿的小手把喜哥的头当小鼓拍打。喜哥举着他转了一圈,向牛二婶点点头,抱着金光出门而去。
进了自家的门槛,秀花和一个中年人正说着话。见他进来,秀花和中年人都站起来望着他。中年人看着往依在喜哥怀里的金光,满脸疑惑。秀花接过金光,在饭桌上摸了把花生,塞在他小小的手里,笑说对中年人说,这是邻居的小孩子,就他奶奶一个人带着,喜哥常把他带到家里来,也有个照应。
中年人笑着点点头,更认真的地盯着喜哥。
秀花拿出喜哥的对话本和笔,让中年人用纸笔和喜哥直接对话。一会儿,喜哥就明白了,这中年人也曾是老画家的学生,家离这儿不远,不过已经搬到县上去。这次回老家,去看望老画家,老画家专门托他过来找喜哥的。
老画家让喜哥到他那儿去一趟,并要他带上一套换洗衣服,说是有些事要交代,让他到那儿住一夜。
是老师要找,喜哥又喜又忧,喜的是老师找他,又能见到老师了。忧的是,老师年纪大了,是不是身子不适,会不会有什么事。想到这,他心惴惴的。
中年人说,现在就走。
喜哥把金光交给秀花,转身进了里屋,一回头就卷了套衣服出来,抬脚就要走。
秀花拦住他,要急也不能急成这样,你难得去看老先生,这样空着手去么?她把金光放在椅子上吃花生,满屋子转圈,转了半天,装了一大包花生,一缸萝卜干装在网袋里,再找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喜哥本想顺便绕到杨絮家,跟她招呼一声。但中年人跟在身边,他说还想和喜哥一起去,跟老师再聚聚。喜哥觉得很不方便,想着反正最多一两天就回来,也没什么大事。便和中年人大步向村外走去。
进了门,见老师掷下手里的笔迎上来,喜哥心里一松,笑容从胸膛里绽到脸上来。老师看起来精神得很,身子仿佛越发健朗,这就好。
那一夜,喜哥和老师在灯下用笔促膝长谈。
名山大川中有很多寺庙,里面的雕刻可以说有从古到今最精巧的艺术,集结了无数大师与能人的手笔。因为岁月的侵蚀,有很多古寺古庙需要修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新的寺庙与亭台楼阁在不断地建设,需要大量的人才。老画家有个年轻一辈的朋友,人到中年,叫李正铭,在雕刻界小有名气,此时正在负责着一片古寺的修整和一片新寺庙的建设。老画家前段时间跟他书信联系过,说起喜哥的情况,希望他能带带喜哥。因为老画家的面子,李正铭很快回信答应了。老画家刚收到信,立即托人把喜哥找过来。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老画家告诉喜哥,他自个儿主要精力放在画上,雕刻只是闲来无事的把玩。喜哥如能得到李正铭的指点,又到那种大地方见识见识,那种进步将是令人期待的。老画家反复跟喜哥强调,不能把雕刻单纯地当成一门手艺,特别不能只当成挣钱的手艺,那是艺术,应该有更远的追求。就像李正铭,他带着一帮人负责寺庙建筑和佛像的的雕刻,但他自个儿的艺术创作从未停歇过,他是一名雕刻家,不是一个手艺很好的工人。都是拿刻刀的,区别就可以这么大。
喜哥提起笔,很久没有写下一个字,但他朝老师慎重地点点头。老师看看喜哥那双纯澈的眼睛在灯下烁烁发光,心里忧喜参半,既为喜哥的简单感叹,也担心这孩子是不是真懂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老师把自己一封亲笔信交给喜哥,让他回家立即收拾东西。老画家说这次都是老天帮喜哥安排好了的,他有个亲戚在刚好在外省做生意,这次回来跑点货。明天就出去,喜哥让他带出去最好不过了。老画家交代这亲戚要亲自把喜哥送到李正铭面前。那亲戚笑着,伯伯,要不是我知根知底,真以为这小伙子是您儿子,如此尽心。回家之前,老画家又带喜哥见了这个做生意的亲戚,告诉喜哥收拾了东西便来。
喜哥赶回家跟秀花一说,秀花高兴得坐立不安,一时不知该准备些什么。转了老半天,收拾大包衣物。喜哥只不住地收拾纸笔。喜哥见妈正给他的一些衣服加牢扣子,缝稍绽开的裂缝。大步出门,朝西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