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的清晨是个好天气,三月暮春,气温已经回升,轻风柔煦,空气中温存着海风湿湿咸咸的味道,掉了漆的白色栏杆,看似阳光落下的斑驳的影。沙滩上凌乱着大大小小的脚印,仿佛从海里延伸到岸上来的,是大海又送了这片海域一个盛会。蓝芯抬头望着天,耳边是海浪一波叠着一波的声音,日子如水悠然,时光没有悲喜,它就这样唱着一路前行,心中的某些希冀却像天空中的流云,卷舒过千万次后随风而逝。转眼间,她已经四十好几了……她不像大多数家庭主妇有着那样臃肿的身材,相反的她很瘦,就连她怀孕那会儿也出奇的瘦!蓝芯一身素色服装,是地摊上随处可见的那种,通身装扮不过百十来块钱。半旧的白色上衣随意的套在身上,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小细纹,小巧的玲珑的鼻子上也开始微皱起来,皮肤经过海风的吹拂红彤彤的,不同于其他浓妆艳抹的妇人们造作的腮红。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却依旧清明,瞳孔深处的那圈蓝色是海的颜色,静默深邃。包括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属于这片海,在她的身体里存在着对海身而俱来的亲近与忠诚,因此当她被回忆压迫的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海风会帮她梳理一切,在她午夜梦回被他的声音纠缠的时候海浪声会为她驱赶阴霾,在她二十年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的生活中是大海给了她面对现实的勇气。大海卷起的层层叠浪带走了回忆里的所有不愉快,留下只有让蓝芯一触即笑的过往。还好,还好蓝芯还有这片海,她还有这永恒的安慰!
蓝芯坐在办公桌前,听着海风海浪的二重奏,整理着孤儿院的事务,每一笔捐款每一笔花销她都清算的干干净净,她不是不肯与时俱进,只是不想用电脑草草计算有心人的善意,本月孤儿院入不敷出,这让蓝芯很是头疼,纠结的眉毛挤在一起。蓝铃儿走进书房,无声无息的来到蓝芯身边,轻轻的帮蓝芯揉着太阳穴:“妈,我同学生日想要办个沙滩派对,但是时间紧迫已经找不到比海边别墅那儿更合适的沙滩了,您能不能借把海边别墅,我保证不把它弄脏……”
“就是那个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学吧?”蓝芯回过神,朝女儿莞尔一笑站了起来,转身回屋拿了一件蓝色礼服,上半身修身的剪裁,前胸纺绸褶皱波浪纹市面上并不多见,裙摆处在蓝色绸质面料外面包了两层蕾丝,每条蕾丝纹上都缝上了大小不一的珍珠,俏皮的恰到好处,整体风格低调而不失奢华,活泼而不失端庄。
“铃儿,你试试,我看看适不适合你!”
蓝铃儿接过礼服,在身上比划了一番,惊喜的说:“这礼服真好看,妈,这是给我的吗?”
“没错,后天也是你二十周岁生日,这是妈送你的生日礼物。去试试吧。”
“好!谢谢妈!我正愁没礼服参加我同学的生日派对呢。”蓝铃儿提溜着礼服进房间试穿。几分钟后,蓝铃儿穿着这件海浪礼服惊艳亮相,美得连这个做妈妈的都为之震惊。
“妈,出奇的合适呢!您是哪儿买的这礼服,有好看又合身,完全是我的尺寸,一定很贵吧。”蓝铃儿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眼前的自己完全不像平时那和不修边幅的女汉子,穿上这身衣服仿佛自己就成了美丽的公主,就算全世界所有舞台只有一束追光也可以是属于自己!
“不贵,就是布料的价格。妈跟你说哦,这件礼服是妈亲自设计亲自剪裁,全世界只有一件。”这么复杂的礼服蓝芯还是第一次尝试,没有学过专业的图纸设计,所有剪裁全凭她对美的感觉,见女儿这么喜欢,她才敢骄傲起来。
“真的吗?难怪这么合身,知女莫若母,妈,谢谢你。”蓝铃儿八爪鱼似的的缠在蓝芯身上。
“呵呵,铃儿,别闹了,礼服弄皱了就不好了。站好,妈好好看看。”蓝芯围着蓝铃儿转了一圈,从上至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嗯,真的不错,原来我的女儿也可以这么漂亮,你看,穿上这身衣服倒是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了。”
“妈,你就这么埋汰你的女儿啊。”蓝铃儿嘟着嘴表示不满。妈妈养自己二十年,对自己极度溺爱却唯独不肯让她拉里拉遢的面对外人。小时候蓝铃儿的小伙伴还一度以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好像还缺点儿什么?”蓝芯又仔细端详起来。“对了,穿礼服怎么能穿帆布鞋呢?头发也乱糟糟的,还有脖子上感觉很空,铃儿你换上高跟鞋试试,妈妈去拿条项链。”
蓝铃儿穿上她不常穿的高跟鞋,在镜子前又摆了几个poes,“妈妈,你知道我爱运动,可您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送了我高跟鞋,二十岁的时候送了这件不符合我的性格的礼服,这是为什么?明明我更适合休闲服运动装啊?”
“傻丫头,只有你足够漂亮,足够优秀才能配的上你爱的人。”蓝芯一边说一边把项链戴到蓝铃儿的脖子上。
“妈,你这话不对哦,相爱不需要看条件,我爱他只要有跟他在一起的决心和自信就够了呀!漂不漂亮,优不优秀,是不是大家闺秀这些都是其次,妈,你说对吗?”
蓝芯看着蓝玲儿的脖颈,若有所思的说:“铃儿说的没错,其实妈也一直这么觉得。不过啊,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站好,妈给你带上项链。”
蓝芯站在蓝铃儿背后为她带上一条珍珠项链,珍珠项链上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项链的吊坠是一颗蓝宝石,剪切成泪珠的形状,因为是珍珠项链,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也不会觉得它的款式过时,蓝宝石泛起微光,像是眼角泪水折射的光芒。蓝铃儿摸了摸脖子上冰冰凉凉的泪珠吊坠,转过身面对镜子,受宠若惊。“妈,这是爸送你珍珠蓝宝石项链,你珍藏了那么多年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傻孩子,妈的东西以后还不是都是你的,妈希望你能帮我好好报管它,项链再好如果不常戴也会失去它原有的光辉,就像回忆,如果你不时常拿出来晾晾它,那它也会堆在心里腐烂。这项链是你爸爸二十年前送给我,可惜这二十年我们没能够相守。”蓝芯默默的叹了口气,说:“妈现在把这项链交由你保管,这是妈妈能送你的最珍贵的礼物了,希望你的未来能够像这条项链的寓意一样幸福。”
“满诺”小小的一条项链载满了多少希冀。
在渔舟唱晚只剩海浪歇斯底里地翻滚吹奏出寂寥的韵律的时候;在风卷残云,海风伴月呼啸而过的夜晚;蓝铃儿不知道多少次看见妈妈握着这条项链黯然伤神;然而当妈妈面对阳光和大海的时候总是笑着的,这湛蓝的海域,这思念的岛屿,二十年了,曾经的满心苦楚,夜里唉声叹气的妈妈真的释怀了吗?蓝铃儿是个活泼同时也体贴入微的孩子,她抱着妈妈依偎在蓝芯怀里:“妈是决定要正视回忆了对吗?”
“妈是怕把你爸爸忘了,你爸爸的样子在我的脑子里越来越模糊,以前的事妈妈能记得的也不多了。二十年了……”蓝芯的眼里没有眼泪,也不知道眼泪是不是在那几个虚无的日日夜夜流光了,她日渐浑浊的眼眸已经不再适合含养这种煽情的东西,二十年前来不及道别,没有人提出分手,就像一个死结,无人来解,可以无视它却又实实在在存在。
“妈,爸早就不在了,其实您可以把爸爸放在心底,我想就算您把他忘了,爸也不会怪您的,打从我记事起小攻爸爸就守着我们,妈,您为什么一直不接受小攻爸爸呢?”
蓝芯拿起梳子开始梳理蓝铃儿的头发,看似不走心的回答说:“玲儿你还没有谈恋爱,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当你爱上一个人,你的整颗心都只属于他,不可能再容得下别人了。”但是没有人能依靠三言两语浅薄的回忆过一辈子,蓝芯也做不到,回忆就像一条荆棘路只有踏平了来才可走到未来,否则只能满身疮痍,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没有结局。“你妈妈说的对,当你爱上一个人以后,你的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她一个。”一个中年男士从门外进来,衣着整洁,身材笔挺。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长期生活在海岛边莫小攻身上也染了大海的气息,但他却不像这片海域附近普通的渔农,他的身上透着知识分子的素养和商人的凛冽。“不管她在不在你身边,你都只想守护她……”(他叫莫小攻,蓝芯永远的第二顺位,这个由大海为线索叙述的故事中,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二十年来代替兄弟兼老板顾璟哲照顾蓝芯,他对蓝芯的爱超越男女之间的爱,不求回报,只希望她过的好。)
“小攻爸爸!玲儿好想你啊……”兰铃儿一看到莫小攻就扑上去。“小攻爸爸最近孤儿院很忙吗?你都没来看我?”
“呵呵……小攻爸爸今儿来的巧,刚好可以看见这么漂亮的铃儿这位美丽的公主,可否陪我跳一支舞啊!”莫小攻伸出手作为邀请的手势。
“好啊。”蓝铃儿得意忘形,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她的头发毫无预计的被蓝芯扯了一把,“啊!妈,疼……”
“铃儿坐好,你看你咋咋呼呼的弄疼了吧,你的头发只差一点了妈先帮你弄好。”额前稀疏的小碎发被蓝芯拢到耳后,梳理整齐,凭她的想象力给铃儿梳出一个俏美的发式,如果不是什么重要场合蓝芯对于自己的形象不常顾及,通常时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但她却偏要自己的子女打扮的帅气,美丽,她常常常亲自为孤儿院的孩子梳头发搭配衣服,因此她的打理头发技艺却十分纯熟。
“好了,自己照照镜子看看怎么样?”
“芯儿生的一双巧手怎么梳都好看。”莫小攻看着蓝芯深情款款的说。
“小攻大哥谬赞了,是铃儿本来就生的美,这丫头啊,都让你给宠坏了,整天拉里拉遢没个女孩子的样子。”蓝芯轻轻戳了一下蓝铃儿的脑门,实际上蓝芯对她也是宠爱至极,如果没有铃儿也许不会有现在的蓝芯了,蓝芯决定丢弃回忆后所有活着的日子都是为了孩子。
“我哪有啊,天然去雕饰也是一种美,对吧,小攻爸爸。”蓝铃儿又去粘着莫小攻。
“对啊,铃儿生的巧,这张嘴更巧!”
“不理你了,小攻爸爸就知道向着妈。”这时候蓝铃儿的手机响了起来。蓝铃儿把莫小攻推到蓝芯身边,像孩子受了委屈要跟大人置气一样,说:“老向着您的爸爸,我不要了,妈妈您收着吧。拜拜咯。”说完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
“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呵呵……铃儿啊,看着没大没小可是贴心的很。”莫小攻倒是很喜欢这样的蓝铃儿,有意无意的撮合他和蓝芯,小时候明明有妈妈就可以了的家长会他非要两个人都出席,常常闹着要去参加亲自活动,铃儿的成长他全程陪同,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成现在这样亭亭玉立活泼可爱的样子,便有种骄傲之感,好像铃儿就是他和蓝芯共同金雕细琢出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