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最底层地玉阶上晒太阳，黑色的衫裙裹在身上，暖暖的。十指蹁跹，我用黑色的纸张叠了一只纸鹤，递给站在一边的莫子忧。
“谢谢。”莫子忧依靠着云纹阑干，抬手接过纸鹤，烟灰的衣袍和纸鹤很配。我看着他笑弯眼角，低头执起一张黑纸，继续折叠。
我其实从来都看不懂一个人内心的想法，那里永远比我想象的黑暗。按理来说，在端木泽眼里我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依照常理，他看见活生生的我，或许应该惊讶，或许也该恐惧下，或许凭着良好的心理素质无视我以为自己眼花，或许直接疯了，表情很多，可他偏偏选择了一张笑脸，笑得开心，笑得无辜，笑得和向阳镇齐欢节时的端木泽一样，原来我活着的冲击力对他一点都不大。
他不愤恨，反而让我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余悸未散，他也没有愧疚的眼神，虽然他也没有那个必要，他甚至没有表情的转换，就直接对着我笑了，温柔的一如他这十多年来经营的形象，无罪地仿佛他也不过就是个受害者，那一瞬，端木泽和那个与我初遇时的影重合，我又想起那个，我第一次走入这个世界所遇见的陌生人，眼眸深邃如海。当初是什么让他接近我，而我没有防备地让他站在了我的身边，偏偏是那么奇怪的事情，荒唐的缘分。洛水河上飘摇的莲花灯，城镇上空绽放的花火，至少那一刻，我们都无知，未曾想过停驻。
我至今都不很清楚，端木泽为什么要杀我，他应该有理由，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原谅，只是我自己的话，还能放放水，偏偏连累了孟莲，我也没办法饶恕。猜测和事实有时候接近，有时候却相差很远，我不深究，我想让端木泽亲口告诉我，或许端木家的男人，都有一样的风毛病。我展开纸鹤的翅膀，痴笑出声，偶尔看看背后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们或许都骄傲，以为背后永远都是被自己遗弃的。
“菡萏，太阳很大，要不要回去。”
我轻轻摇头：“我等他。”
莫子忧把玩着手中的黑色纸鹤，他第一次看她穿黑色，原来也很好看，如夜深远。手中的纸鹤很美，只是没有灵魂。他也不清楚现在的他算不算一个看客，很多事变得明晰却也残酷，他只是直觉他现在所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她一直看着的。子萱离开了，他现在似乎能接受，只是心空了，如她所言，他是傀儡，她的傀儡。挽起嘴角，不算笑只是一种态度，如斯温柔。其实慢慢想，也就明白了，她的要求，不过是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也算利用，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他想她只是省略了过程，直接走到最后一步，接受与否最后还是得站在她等待的位置，不是不好，是他们适应不来。
“菡萏，当初为什么要救落呢？”
“怎么老问一个问题呢？”我在这方面记忆力尤其不好。
“你每次答的都不一样。”
我有吗？睁大眼睛，我很无辜：“那你就挑一个你爱听的。”
莫子忧也无奈：“可是没有我爱听的。”
“嗯，其实当初是因为莫的不离不弃，你为了救他，一个誓言就葬送了自己的几世，至少那时听着很感动。”我耸耸肩，继续捣鼓手中的纸张，为什么总是纠结于五年前呢，一个理由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我每一次说得都不一样，可我并没有说谎啊，都是真话，只是都不完整，为什么救落呢，因为他脸长的好看，因为那时我半死不活，因为羡慕你们的情谊，因为错觉落像自己，因为那天早上我没吃早饭，因为那天天气不好，因为我看见了一只猫和一只老鼠靠在一起晒太阳。
“我总觉得菡萏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正视莫子忧，点头道：“恭喜你，你升级了。”
“妖？”
我煞有介事：“对，属狐狸的。”
“几尾的？”
“九尾的。”
“所以有九条命？”莫子忧浅笑，九条命那，能活很久。
“不好意思，分光了，我切了我的尾巴。”你猜我还有几尾？
莫子忧很想说‘我把我的给你’张嘴才想起自己早已失去，看她了然地笑，便也知道她懂自己的心意。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光斑铺成璀璨的地毯，她靠着他发呆，他保持一个姿势看书，不说话，却只要一个动作便能知道对方的想法，那种安宁平和，或许就是他一直都眷恋她的原因。
又自以为是地以为我懂，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你怎么想，我有不懂装懂的毛病，而你也自我催眠地得过且过。不过，我确实懂了他的心意，我应该说声谢谢，虽然我在莫子忧心里其实是顺位第三，第一是莫子萱，第二是落尘寰，我排第三，小三。
“怎么还不结束呢？”我回头看去，满眼都是白玉石阶，看不到九十九级的顶。那上面有一座大殿，大殿里有很多人，站在最上面的那个男子，笑起来很好看，他还穿着太子的朝服，依旧是恩泽天下的明君模样，跪拜他的人很多，高呼的依然是‘千岁’，他等着明天就登上皇位，龙椅却被人锯断了两条腿，还正准备锯第三条。
莫子忧望向阶梯的顶端，隐约能看见大殿的檐角，站在最底，才明白那里有多遥远，端木泽从来都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他是怀疑过，只是当时因为子萱和落，他没有精力去想。他以为自己看人还挺准，后来发现自己那点眼光根本不上档次，眼前就有两个打击最大的例子。视线转向女子无谓的脸，被黑衣黑发衬托地更加苍白。她明知道端木泽要杀她，端木泽也知道她知道他要杀她，却还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地两个人，他不明白，他们到底玩的是什么。端木泽会用温柔如水的眼神看着她微笑，她也能情意款款望穿秋水。她能对一个要杀自己的男人说‘我想你了’，端木泽也能对她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看着也会误会他们是恋人，多虚伪，像一场闹剧。
第九十九只黑色纸鹤落在脚下的时候，尖锐的男音冲入云霄，有人和之，形成刺耳的回音效果。我缓缓起身，面朝着九十九级玉阶，望夫归来的姿态，噙一抹乖巧地笑，等我的‘爱人’归来。
莫子忧压下眼帘，他并不想看见端木泽。
他第一个出现在玉阶顶端，衣着是最耀眼的颜色，衬托着他深蓝的眼瞳。他俯视我，带着他的骄傲，我用视线丈量着高度，看是否足够，觉得还差一点。他走在众臣之前，他尊贵地可以自玉阶的中间走下，他朝我笑，嘴角有叹息的痕迹。
“殿下。”我轻呼，有女子纯粹的温柔可人。
动了真格，谁也别想把谁赶下台。
“吓，见鬼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主子呢？是不是也来了？来了就快出来让二爷我抱抱撒。”
飞天扔对特级白眼球过去，那女人明显在抽风。
“人呢，人呢？”二爷绕着飞天转圈，掀掀衣角，扒扒头发，嘴里不停地念叨：“人呢，人呢？”
“主子在长安。”飞天瞥过端坐看戏地两个男人，没准备打招呼。
“什么，竟然没来，我还以为她要给我一个惊喜呢。”二爷咬着袖子欲哭无泪，蹲在飞天脚边，可怜地像只小狗：“她是不是太想我，又抽不开身，所以让你来看看我。”
飞天斜眼看天，哧道：“主子不缺男人，也不缺女人，没时间想二爷。”
灯光全灭，留一束清辉，有人姿势优美地跌坐在地，角落里抽抽。她竟然不想她，她竟然不想她，她情何以堪。
林释风得瑟着一双长腿，挑一眼飞天，笑得风华绝代，飞天没表情地划过，美男她看的多了，习惯性地将眼前的男人化为中等偏上，在弱水阁也就是一卖艺也卖身的。
“主子有东西让飞天转交给二爷。”她还要赶路。
“什么？”二爷瞬间扒住飞天的胳膊，满脸期待，她就知道她家小白不会辜负她。
飞天从怀里取出荷包，刚拿出来，便被手快的某爷抢了过去，飞天撇脸，‘切’。
一枚半月形玉佩落在二爷掌心，幽幽蓝光，和自己脖子上戴着的原是一块。烧灼地感觉再次出现，真实地让人皱眉。表情僵硬住，二爷痴痴地看着手心的北漠蓝玉，一手抬起，按住自己胸前的那块。不是自己的，手心里的这块是她的。
“三弟？”蓝麒感觉不对地轻唤。
林释风敛眉：“三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菡萏，你够狠，我偏不如你的意。猛地握紧手中的半枚玉佩，二爷看向飞天，异常严肃。
“她没拖姐姐带句口信什么的吗？”
姐姐？口信？飞天诧异地看着二爷，病了吧，这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