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一月初,夏衍、蔡楚生、司徒慧敏和金山等一行人,从太平洋战争中沦陷了的香港,偷渡海洋,登岸澳门,经台山、玉林、桂林等地,先后辗转到了重庆。在廖承志同志的周密安排下,于伶、章泯、宋之的跟着茅盾、韬奋和柳亚子等以及“旅港剧人协会”的全体人员,逃出香港,分批安抵我广东东江游击区。遵照当时正在延安的周恩来同志的指示,由曾生将军指挥,陆续分散安顿到各个适当的地方。宋之的领着部分“旅港剧人”到了重庆。于伶、章泯和部分“旅港剧人”留在桂林,等待党的交通,去上海,转往新四军驻地苏北盐城的“鲁艺”。
在重庆,金山参加演出了郭老的《屈原》。夏衍创作了《法西斯细菌》和《水乡吟》,着手改编《复活》。宋之的创作了《祖国在召唤》。
秋冬间,党直接领导的由应云卫、陈白尘与辛汉文主持的“中华剧艺社”
被迫去川西南一带旅行公演后,将久驻成都。周恩来同志认为话剧演出是当时在敌人的心脏重庆作斗争的重要而有效的阵地,指示夏衍立即筹组一个大型的新剧社,电召半年来被湘北、浙西战火所阻,滞留在桂林的人员。章泯和部分“旅港剧人”先行,于伶在桂林演出《长夜行》后,于四三年元旦前夕到达重庆。
这样,在周恩来同志与董必武同志的直接关心下,由章混、宋之的、金山、司徒慧敏、于伶负责建立了“中国艺术剧社”。主要骨干还是一九四一年初,为抗议反动派发动的“皖南事变”,从重庆与桂林等地疏散到香港,组成“旅港剧人协会”的舒强、沙蒙、蓝马、凤子、王苹、虞静子、凌琯如、戴浩、奚蒙、林朴晔、罗毅之等人。原在重庆的张瑞芳、吕恩、胡孑、岳建中,和上海来的黄宗江、柏李、蒋天流、苏石凤等都参加了。同时吸收了恩施与柳州的演剧队队员田稼等五六人,还有音乐家盛家伦和画家丁聪等;次一年,从新疆狱中出来的徐韬、赵丹、王为一和朱今明也都参加了。阵容是相当强的。今天,我们两人之所以要在这里列举这个阵容,明知记忆的名单还很不完全,是出于衷心的怀念,怀念四十年前的这个战斗的集体;怀念为这场艰苦而有成果的集体战斗,尽了心出过力而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同志与战友:宋之的、章泯、洪深、史东山、辛汉文、徐韬、郑君里、沙蒙、蓝马、贺孟斧、孙师毅、盛家伦、虞静子……。还有当年主办桂林“西南剧展”时导演《戏剧春秋》,去年含恨而终的瞿白音同志。还有为新兴戏剧运动受难忍辱了一生,当时以他苦苦撑持的“中华剧艺社”来同“中国艺术剧社”配合、并肩,互为犄角作战,“文化大革命”中被“四人帮”批斗游街,倒毙在上海马路上的应云卫同志!还有,剧社的总务沈硕甫同志,为能开出剧社的一顿大锅饭而张罗,心脏病突发,倒在都邮街口,路毙了的戏剧无名英雄!
中国艺术剧社,由洪深导演《祖国在召唤》,从四三年春节起,首演于“银社”剧场。到了九月,一连送审两个剧本不被统治当局通过。剧社无戏可演了。怎么办?我们三个人慨然、愤然、奋然、决然地合作写了《戏剧春秋》。我们写戏的冲动,我们的目的,我们的创作过程,我们在写作中与写完后的心情,这在夏衍写的前一篇“后记”里都说了。在第四幕的第二场戏中,我们还特地写了这样的一段对话:苏 菲 就只能牺牲,只能演出这倒霉的戏。只能这么痛苦,痛苦,永远的痛苦。
伍觉群 (感慨系之)说起来,问题就很大,要有现代化的戏剧,要一切都合现代化标准,先要有一个现代化的国家。我们吃苦,就为促进中国的现代化。
这是我们当时一九四三年的一心的向往和虔诚的信念。今天,临到一九八○年,我们面对现实,忆想过去,展望未来,再一回味当时写作中与写完后的心情,我们却不仅仅是“感到若干的兴奋与欢欣”,而是一种很大的慰安啦!我们在《献辞》中曾写着:“……已经一大段路了。
疲惫了的圣·克里斯笃夫回头来望了一眼背上的孩子,啊,你这累人的快要到来的明天!”
这里所指的明天,早已成为今日的昨天,遥远的昨天了。感到慰安的是我们当时“非常卑微的目的”达到了。那么这样一个急就章的戏,一九四三年的白区政治环境与审查制度下的产品《戏剧春秋》也就可以说是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了。
随着当年它在重庆、成都、桂林、永安、上海等地的演出,《戏剧春秋》
在重庆与上海印过四版。“文革”之前,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把它列入题材规划,陈鲤庭、黄宗英等同志,二次决定改编《戏剧春秋》,拍摄电影;江苏省话剧团张辉和田野同志等,也曾准备上演《戏剧春秋》。而张春桥在上海文艺界一次四个影剧院同时拉线听他的大报告中,痛骂:《戏剧春秋》是为三十年代老家伙树碑立传的黑样板戏,搞它干什么?那还是一九六四年夏天呢。十年浩劫,抄撕烧毁,劫后余灰的剧本所剩无几了。
今春,受日本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盛情邀请,于伶随着中国戏剧家代表团去访问时,日本著名的左翼老戏剧家千田是也先生热忱地对于伶谈了一九六四年他亲任导演的《戏剧春秋》在日本演出的情况。于伶曾有诗奉赠千田。
东京大学讲师,著名的中国戏剧研究家黎波先生也对于伶讲:他收藏的一本《戏剧春秋》,连同译文,供千田先生他们拿去用了;要于伶寄赠一本原书。
于伶表示一时还难以应命,因为这剧本难于找得到了。四月,上海人民艺术剧院为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成立五十周年纪念演出《戏剧春秋》时,听说是好不容易才觅得一本。
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戏剧出版社决定重新排印,重印《戏剧春秋》。
于伶校了一遍当时排错的行与字。他是泪眼如花地读校的,怕也难于尽校清楚。为了要写一篇新的后记,于伶把《献辞》和《后记》读给夏衍听。夏衍沉默了一阵,说:“倒也是真的,自己写的戏,很少坐在场子里看一遍以上的。可这个戏,在重庆,在上海演出时,倒是看了不止一遍。”这也是我们一种共同心情吧:不是在看自己写的戏,而是一次次的“沉浸在回忆的悲欢哀乐之中”的心情。
之的不在了,我们两个人在写这新版后记时,只是想:让我们凭借这本急就章的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的《戏剧春秋》,来表示由衷的祝愿。祝愿在党中央的雨露恩泽滋润下的中国戏剧艺术在伟大的四化进军中发挥战斗作用与深远影响!
一九八0年六月三日 北京
注:此文与于伶合写。
(原载《戏剧春秋》,中国戏剧出版社一九八一年四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