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1——最初的开始,我们都幸福着。就算没有蜡烛,也可以摸黑前行。
夏日的夜,街头人声嘈杂。说是街也不算街,只是夜里支起的无数个大排档,把这块双车道的小路,挤满得像个夜市。火影灯光闪烁,男人们光着上半身,油面尘身,左手挥舞酒瓶,右手挥舞筷子,大声喧喊着再来一瓶和快上多几样菜。
苏琇站在离最外围的大排档有三十米远,可这并不影响烟酒混杂着钻入她肺部的气势。苏琇看着这一片酒肉之景,用力提了提手里沉甸甸的冰冻排骨和鸡腿,蹬着她最喜欢的这双黑红色的运动鞋,小心而又快速地绕过地面上一块快的痰和还在燃烧的烟头,希望能保自己的新鞋子安全到家。苏琇低着脑袋,紧贴着最宽的空挡,快速地穿过人群。突然一个转身,钻进一条小门缝里,在这夜里悄悄抹去了自己的小身影。
苏琇关上门,外面的喧闹被隔离。她靠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一直是憋着气冲回来的,脑部的缺氧让她头晕晕的,脸也发白。一盏暗暗的黄灯挂在前方拐角处五米高的水管上,它的光停止在苏琇的脚尖前,一层一层地昏开。苏琇低头眯着眼检查鞋子,忽然猛地一跳,离开了原地半步。嗯,她看到了一快闪着光的痰。
苏琇慢慢朝那小黄灯的方向踱过去。她想起了两年前,就在这盏灯下,她和妈妈在竹梯子下扶着,爸爸在上面绑上电线连上这小黄灯的场景。没错,这灯是她家安上去的。在爸爸提出要在这条小道上安上一排路灯的前一晚,苏琇悄悄告诉妈妈“那条路好黑,我好怕”。现在想想,应该是妈妈“告密”了。不过这排的屋主都同意安上路灯,倒也没啥好说的。苏琇转过拐角,往前五米左右,左边还有一条小道道,那儿没有路灯,房子里也少有灯光。在那道口可以看到方圆五里唯一的公共运动场。那儿有六个篮球场,四个羽毛球场,还有围着运动场两排的黄色固定休闲仪器。设计的人好像想把这附近所有的运动场都建在这里。苏琇家所在的这排房子,好像一条分割线,把同一块地儿分成了两个世界。那边灯火彻夜,烟酒肉齐,这边安静到听见那栋远远的别墅里,那只大狗的叫声,还有常常陪她入眠的钢琴声。
苏琇随意地往运动场上瞄了一眼,突然感到汗毛直立起来。在一个单杠上挂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夜已黑,那边也没有灯,怎么会有小孩在这种时候出来玩?苏琇停下脚步,仔细地看。那女孩只有四五岁,身子很轻巧,隐约看到她是双手勾着单杠的。她的身子随着双脚的乱蹬而扭来扭去。她大概是想够着坐到单杠上去吧,我也一直在尝试。苏琇这样想着,擦擦额头上的汗,提起步子继续往前走。在转过脸的一瞬间,她看见离那女孩不远处,有个男人坐在地上点着了一根烟。他的脚边围着一圈酒瓶。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烟的红光印在苏琇的视网膜上,让她忘不掉。一种最原始的本能让她不敢停下脚步再去细看。
今夜的路不知为何,要比平时长,但当苏琇看看时间时,又发现今天用的时间要比平时短。
“苏琇!快把东西拿来,材料不够用了!”妈妈的声音不管喊过几年的菜单,依然是那么好听啊。
“诶!来了!”苏琇往胃里灌下一杯走之前备在冰箱里的蜜糖水,挥挥汗,换上一双旧鞋,融入了灯光与人群之中。没错,她家也是这群大排档中的一员,不过相比之下,她家的店要干净太多太多。至少,在这里没有光着上半身的男人。
风筒呼呼地吹着气,把苏琇到肩的头发吹飞起来。妈妈说要锻炼她,于是从她七岁起,这间小小的米白色墙的房间,成了她最大的世界。一米二高的桌子上,放着外婆送给她的古钟。钟摆缓缓摇摆,把苏琇的思绪摆回到外婆还在世时的日子。她记不清那是那一年的春节,她还小,爸爸妈妈带她回外婆家给外婆拜年。那几天外婆家下了雪,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下雪。二舅的大儿子,那个比她大五岁的胖子,趁着大人们去放红炮,一把把她推倒在地。那胖子对她吼到:“我们苏家不欢迎你!”冰凉刺骨的雪飞扬,落入她的领子和衣袖。她蒙了。等她有点意识的时候,她已经换了衣服坐在碳火旁烤火。身边没有人。这时,外婆走进来。那个脸线温柔的老人,把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古钟放在她怀里。
“苏琇真是个好孩子,怎么都没有哭呐。”老人用家乡话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苏琇开始放松那根神经,慢慢睡了过去。苏琇只知道那只钟是好多小孩子们喜欢着的,她不知道这个她只见过一面的老人为什么要送给她。她更不知道,当那老人决定把古钟送给她起,她在苏家的身份,连同她的母亲,已经被否认。在她的记忆里,回老家只有那么一次。在这件事第二年的同一天,她从爸爸嘴里撬出外婆去世的消息。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妈妈穿着新年的新衣服,关上店门,喝得顶头大醉,把脑袋埋在爸爸的胸口哭。那个一直温雅的女人,在那一晚,把心中的伤痛全部都宣泄了出来。
古钟上的时针快要靠近十一,苏琇为了自己身高着想,快速下了蚊帐关了灯。不一会儿,苏琇迷迷糊糊快要入睡,而这时,那个男人手中香烟的残影,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下了一跳,睁开眼转这眼珠子看看自己床边有没有站着那个男人。一切都是自己吓自己。苏琇放松了身子,转了个身,让床边的风扇把背上的汗吹干。月光白蓝白蓝的,穿过高高的树叶,把最后的一点温柔散落在她的床边。苏琇睡了过去。突然,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冷汗从她的毛孔里漫出,沾湿了睡衣。墙角的黑夜一口一口吞噬掉她。噩梦,缠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