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闲扯到此为止，咱们开始第一课。”在惠钰的示意下，贝朗继续说道。
“如你之前所说，南方人因为自身的地域特色而好吃甜食。王都的环境没有这种需求，却也要在饮料中配糖。这倒并非照顾各城邦来的人士，各城邦人士也只有通过极为严格的人才遴选制度才能获得王都的居留权。而且王都人士非公务及军务不得离开王都，所以人事礼遇方面王都也没有这个需求。”
“所以正如你不解王都贵族使用高纯度铂合金餐具、器皿一样，这一切都是规矩，是贵族礼仪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是一个长期掌握权力的族群用强制力推行漫长岁月的结果。”
“你在享用手中的可力拓时，可以使用糖，也可以不使用。但它必定在那里，你可知道这是为何，而它的存在又意味着什么？”贝朗爵士表述了一段之后，忽然问道。
惠钰早已停下口中的咀嚼，仿佛在思考贝朗的理论。听闻问题，她猛然醒来，然后眼神黯淡的摇摇头，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不能理解，更不要说阐述缘由了。
贝朗示意她继续享用零食，他不介意。
“这是礼的存续，是权利的延展。一种礼仪长期存在并延续久远只能说明创造这种规矩和礼仪的组织和族群他们一直站在权利的巅峰，没有人可以撼动它的地位，甚至从来都不曾出现反对的声音。这便是礼，便是礼的强权。”
“礼，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每一个人，对于创始者而言它是权利。对与使用者而言，它是荣耀。对于仰望者而言，它是美好的未来，是生活的希望。所以，一套完整的礼制造就了一个稳定的社会体系。”
“你可以遵守，你也可以不遵守，这都不要紧。但是延续数千年的它早已化身为一种社群思想，一种阶层象征，一个时代真理的代言人。你的不作为将会带来无尽的社交困难和生活困境，乃至招来血光之灾。”
“这样说可能比较抽象，那咱们谈谈你最初的心结，那位西南边地来的神童吧！希望提及她不会给郡主的情绪带来过多的困扰。”讲到这里，贝朗特意给了惠钰一个停顿和缓冲。
惠钰想了一下，示意自己没问题。贝朗缓缓的喝了一口饮料，点点头继续。
“可能没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是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那个名为贝伦卡·赛丽的女孩对你说的一切都是不是出自她的本意。换句话说，她是受人胁迫才主动疏远你的。”贝朗之前的理论让惠钰听得不是很懂，但是这句话让她的心结送了。
“子爵先生的意思是，我的朋友触碰了一条王都的规则。在这个规则之下，她必须远离我才能有活路？”惠钰仿佛抓到了某个窍门，她开始自己梳理整个事件的经过。
贝朗给了她一个清脆的响指“郡主秀外慧中，小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子爵大人可否帮助我找出幕后主使人，我定然会尽力答谢你。”惠钰头脑一热，开始胡乱的承诺起来。可这话倒是让贝朗笑了起来。
“呵呵，郡主！咱们现在是心理辅导课，不是刑侦实践科目。”俊朗的子爵站起身来，委婉的回避了惠钰的请求，他走到茶水柜前给自己添了一杯可力拓。
“郡主的进步很快，咱们这就进入第二课吧！哦，光顾着自己续杯，忘记给你加了。你还要么？”贝朗走过来，又想再次回去。
“不用了，就请倒是导师继续我的治疗课程吧！方才的请求唐突了。”惠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冒犯一项基本规则，而贝朗善意的绕开了话题。这须臾间的心理暗示让十五岁的小姑娘深切的体会到何为一入豪门深似海。想当初，刚到王都，总以为要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大宅院。现在才回头神来，自己要熟悉的是一个毫无认知基础的大千世界。
“没事，很多情况，慢慢熟悉了就好。毕竟你拥有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先天优势。”贝朗算是小小的鼓励了一下，他不想惠钰从此用一种陌生、黯淡的眼光去看待世界。
“我的优势是什么，我不明白。学院的人对我的恭维都来自己公主和统御者大人的荣耀，而我本质上只是一个贫民出身的孩子。所以赛丽对我说的别的我都可以接受，但这句话绝对没说错。没有他人的帮衬，我一无是处。”说到此处，眼眶里禁不住飘落晶莹。“珍珠”沿着俏脸滑落的，默然无声。
王都不乏绝色佳人，但是这汇泷沿岸地区渔家女子特有的魅力伊利亚·贝朗是第一次见识。他忽然觉得喉咙一热，夸赞的词句就要出口。奈何口中的可力拓还没喝完，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导师，您怎么了？没事吧！”惠钰站起身来，走来近前，关心的问道。少女独有的芬芳袭人，呵气如兰间，粉嫩的脸颊上泪痕犹在。
“我没事，只是被口水呛到了。”贝朗对于眼前自己的狼狈和少女贴身的关怀有些不适应，咳得更加厉害了。
“呵呵呵，这么大个人了，还会被口水呛到，贝朗子爵我发现你蛮可爱的。”听到他这么说，少女半掩面容破涕为笑，在贝朗眼中又是另一番美感了。如春风化雨，不可言喻。
贝朗连忙起身走到茶水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干之后，才觉得喉咙的灼热退却。稍稍调整一下情绪之后他回到座位，同时让惠钰也坐下。
“咱们继续吧！刚才说到哪了？”贝朗没来由的来了这么一句。
“导师你是怎么了？刚才你说我有优势。”惠钰有些惊奇，思路清晰的子爵怎么忽然变了个人。
“你的优势很明显，这种优势甚至超越了你的想象，对于你周遭的普通人都拥有强大的吸引力。”贝朗忽然认真起来，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吸引力很明显，但是对我而言，这只有困扰，何谈帮助呢？”惠钰被绕糊涂了。
“嘿嘿！那是因为有些知识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就连学院最大的图书馆里也查不到。先不谈这个，还是说说每个人的价值问题。”显然贝朗在讲述一个复杂的话题，不过没有引申概念作为铺垫，她是不可能明白的。
惠钰倒是无所谓，就乖乖地点点头。
“远的咱们不谈，就说说王都学院里这些学员吧。可以说，能进入学院的，都是滨犸大陆一等一的学术人才，甚至有些人放到地方城邦，就能改变那里的政治格局。”
“而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先天的聪慧，有一部分是家学渊源。但是，出去这两个块，还有一些特殊的群体。他们没有丰富的学识，却也能进入王都学院，甚至短时间内就当上行政高官。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贝朗在此抛出奇怪的问题。
“导师今天所谈话题无不涉及王国的礼乐与规则。细想之下，这些特殊群体应该也是某种规则的产物吧。”惠钰感觉自己的思路豁然开朗，王都的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而自己被编织其中。
“可以说对，但并不切中要害。我在这里表述的特殊群体与规则是相关，却不是规则的产物。相反可以说，他们在完善和优化规则。在换句话说，他们是规则的宠儿，熟谙世故，人情练达。”
“而郡主你的优势却是超越这三者之外。如何理解，其实说来也简单。对于提携你的少帅府你是家眷，但是对于外人你是一种势，也就是一种权利的象征，一种无可匹敌的影响力。而其他三类人力争上游靠的是术，也就是一种方法，一种技能。”
“这种技能可以是一门学问，一类技术改进，甚至如我这样创造一套社会学理论。但究其根本是一种术，术是形不成气候的东西，是单一性质的。任何一个聪明人乃至愚蠢的家伙都可以通过漫长的时间去掌握一种，或者多种术。即使是我说的第三类特殊群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能参与完善规则。”
“唯有帮助你的人可以改变规则，甚至无视大多数规则，这就是权力。而那个男人已经做到了，王都流传数千年的东西，他一夜之间就改变了很多，这对学院的人来说就是一种奇迹。”
“我们不能单一的用智慧去评判他，他拥有他与生俱来的优势，这种优势甚至绝大部分我也不能理解。当然，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不可能真正从宏观上去了解全局。而你可以，你是距离那个男人最近的人之一，这便是你的优势。无数人希望成为你的门徒，因为他们想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而你的存在已经是规则的一部分了，赛丽的恶言相向不过是一种妒忌，你务必正确的去理解。当然这样的天才有自己的困扰，作为郡主，你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贝朗说到这里刻意的停顿了。
“子爵一席话，超越十幢王国图书馆。只是惠钰有一事不明，王国历来没有女性高官，何以见得我已经是规则的一部分。”惠钰对于贝朗，开始刮目相看。他给自己展示一条无法想象的金色道路，而作为导师的他貌似真的只是一位引路人，自己从离开晓须城开始，就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够远了，只是自己愚昧无知。
“哈哈哈！郡主如此聪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呢。郡主本是国戚，虽未出嫁却在少帅府门下。这少帅府号称开府仪同三司，建立幕府门阀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郡主作为最早的幕僚成员乃是阁老啊！”
“他日若成宏图大业，还请郡主多多提携，小生此话出自真心哦！”贝朗还是那副阳光自信的笑容。不过，此刻他更为高兴，自己为未来一位新的门阀领袖开智引路了。如此善缘，千百年不可多得。
“子爵的教诲，惠钰时刻谨记。至于导师醍醐灌顶之恩，来日必有重谢。”惠钰说完之后，起身行了贵族礼。贝朗还礼之后，她便离开了。
贝朗在诊疗室朝南的落地水晶玻璃幕墙前目送楼下的惠钰离开同学汇，远去的倩影居然让他有一丝动容，年轻时那种肾上腺激素的副作用仿佛又回来。但是一想到成天送吃送喝的食品检察官，他就笑了。自己已经属于那个过去的时代了，而今的变局自己除了旁观已然别无他想。
目送惠钰离开建筑群的可不只是五楼，三楼的行政部长室，康德拉站在金丝银线的纱帘之后。沉思的脸庞上一缕金色的短发落在阴郁的眉前，而同样光洁如新的玻璃幕墙却倒影着满地破碎的茶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