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连灯也不见几盏。只能靠着荧荧雪光来照亮前路。
流云裹紧了棉袍,牵着马快步走动,好让身子也暖一些。
“我说赤鬼,你能不能释放一点儿魂力为我防下寒呐?”
“呵呵。”赤鬼笑而不语,让流云很是无奈。
走到了东街口,迎面看见一个人影,提着灯笼在商铺前躲风。流云探着头仔细一看,见这人竟是苍舒。
“你怎么在这儿啊?”流云走到苍舒身前,好奇问道:“等我呢?”
苍舒笑道:“是啊,我在宫里就听到新芳院出事的消息。路上又碰巧遇到了两个退席回府的人。一打听才知道,是你出了大风头!”
流云摆手笑道:“唉,别提了。要不是赤鬼显灵,我就得交代在那儿了。”
“走吧,有话路上说。”苍舒提议道。
流云点头应了一声,说:“马就别骑了,这风吹得刺骨。”
“也好。”苍舒解下一旁套在栏杆上的马匹,将灯笼插在马鞍底下,轻唤了一声,让马儿跟着他离开这个地方。
流云细致的跟苍舒讲解着在新芳院内发生的事情,言语激动时不禁手脚并用,为苍舒展现当时紧张的时刻。苍舒静静的听着,偶尔询问一下细节,更多的是被流云那夸张的表情逗笑。
到了城门口,二人向守城的巡卫递上官职铁徽章。巡卫官兵向他们敬了礼,随即开门放行。
“哎,你在宫里订的会盟计划怎么样了?”流云问苍舒道。
“徐侯已经同意了。”苍舒答道,“一个月后起行前往齐国临檀,你我都在陪同的行列。”
流云理解似的说道:“这一趟,也不比之前的任务轻松啊。”
“是啊。”苍舒赞同道,“所有搅弄风云的大人物将会齐聚一堂,为决定天下的进程而费尽心机。这种场面,光是想想就令人觉得兴奋啊。”
流云仰望着天空道:“是我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压抑!”
“还记得我们乘船进入徐国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苍舒问。
“记得。”流云看着苍舒说道,“你说,我们将在这徐国创一番功业。现在,你我能居此高位,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实现了这个目标吧?”
苍舒摇摇头道,“那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机会接触更广阔的天地。现在不一样了!”
“哼哼,你一向志存高远。让渡了故国,使你终于放下了包袱,能在争权夺利这条路上走得更快更远。”流云深呼吸道,“你有这样的勇气和毅力,我可没有。”
“你只是没有这样的志向而已。”苍舒一语道破,半带的劝告的意味对流云说,“但你绝对有这个能力!”
“你太高估我了。”流云苦笑道,“我只是有点运气罢了,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所以啊,我还是见好就收吧。”
流云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一串咯吱声,感觉还挺好听。“苍舒君,你要走的路太长了,我这人懒,恐怕跟不上你的步子。”
苍舒面容平静,淡然的说了一句,“时光大好,莫负年少。我还是希望这条路上能有你相伴!”
流云说:“以你的才智,有没有我都一样。我在起点等着你凯旋,就够了。”
苍舒面带遗憾,转而又问道:“那以后呢?你将做何打算?”
“在大业城内买个院子住下,这样我姐看病也方便些。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苍舒点头道,“这样也好,但愿,那些风云人物,能给我们一个平静的天下吧!”
流云若有所思的看着苍舒,这么多话说下来,唯有这一句让他记在了心里。天下若不得安宁,谁又能真正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愿,我的运气能再坚持一下,别太早的离我而去!”流云玩笑似的说道。
苍舒轻声笑着,伸手到袍里,从腰间取出一个小酒壶。摇了摇,欣喜道:“唉,总算是温热了。”
说完便取下塞子,咕咚喝了一大口。烈酒灼心,激得苍舒长吁一声。看得一边的流云也起了馋虫,咂吧了两下嘴,对苍舒说道:“哎,给我来两口。”
“你伤还没好呢,我不能害了你。”苍舒说着盖上塞子,装作要把酒收起来的样子。
流云忙伸手去抢,“就喝两口,死不了人的!”
苍舒也不闪躲,任由流云夺过酒壶,咬开塞子张口牛饮。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苍舒提醒道。
流云大呼过瘾,不禁后悔自己在新芳院强忍着欲望,放着那么好的美酒不喝。
“唉,你说要是人都能活得简单点,有吃有喝就够了。那天下该多太平啊?”流云感慨道。
苍舒说,“可惜世事并不尽如人意,有人没得吃就得抢别人的,有人有得吃却嫌少,还是会去争去抢。如此反复,天下哪有不乱的道理。”
流云又喝了一口酒,身上也开始发热了,情绪也略带些兴奋。“你们政客的道理,我不是很懂。你就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苍舒犹豫了一下,然后言语铿锵有力的说道:“我会把所有吃的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再按劳分配给每个人。不让辛勤的人挨饿,也不让那些什么都不干的人平白享用别人的成果。”
如此浅白的解释,流云听得真切,却也吓得不轻。苍舒看向流云,见他这模样,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你,这是要当天子啊?!”流云惊讶道。
“非也。”苍舒语带不屑道:“天子只是天下共主而已,只要诸侯不认,他便什么都不算。我要做的,是一统天下,成为万民的主人!”
流云心里很想说苍舒疯了,但从他的话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道理。若天下万民只有一个主人,而不是被画地分割,由诸侯掌控。说不定,真的能实现太平世道。
“只可惜,你终究只是一国之臣,想一统天下,估计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流云泼冷水道。“况且想要实现,其中又得经历多少腥风血雨才行啊!”
“大乱之后才有太平,这是自然规律啊。”苍舒说。“为了后世子孙,牺牲一代人是必须的。”
流云不同意道:“没有谁的牺牲是必须的,大家都一样是爹生娘养,没有谁比谁命贱。”
苍舒说,“那我问你,若杀一人而能救天下人,你杀是不杀?”
“我……”流云一下愣住了。这个问题浅显而刁钻,他思索了许久,仍得不好一个更好的答案。
流云喝完最后一口酒,说:“应该,还有更好的方法吧。”
“我也希望能有。”苍舒语气低沉道,“可是你也得明白,世事有得必有失,从无双全之法!”
苍舒字字在理,让流云一时无言以对,他脑中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曾经镇压过的流民,还有栖妖谷的那些人。他时常在想,如果这世道好过一些,他们也不会沦落到那种下场。
“要救万民,必须改变我们眼前的天下。却寻求一个更好的治世方法。”苍舒说道。
“你的想法,未免也太超前了。”流云轻叹道,“而且像我这种小人物,哪里可能撼得动整个天下啊。值得同情的人那么多,我也帮不过来,还是顾好自己吧!”
“可是你没想过,多你一分力,就是多了一分希望啊?”
流云笑道:“改变天下!你觉得有可能吗?”
苍舒反问道:“不试一下,谁又能知道呢?”
看着苍舒自信的笑容,流云差点就相信了这些话。但很快又醒悟过来,要做这样的事,首先就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而且这也不是一两代人就能完成的浩瀚工程。
可是,他仍忍不住去回想苍舒说的那句话,“不试一下,谁又能知道呢?”
“有些事,得去做才知道值不值得。这是你教我的呀!”
苍舒最后一句补充,让流云顿时安定了心思。这句家训,总能让他在迷惘的时候豁然开朗。但他的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追求的也只是能力所及的普通事。他没有苍舒那么大的理想,也顾不上天下苍生。好听的话听完就算,但要他去为这种事情去牺牲,恕他流云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有些事,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
积雪上遗留着二人双骑的凌乱脚印,这都是靠他们一步步走出来的。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些脚印并不值得在意。但对于后来人,这便是先行者指明的方向,通向的是未来。
但,前路终有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