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国，顼家府上。
顼阳仔细阅览手中的书信，心中默念内容，逐字逐句，生怕看露了细节。
一旁的客座上的韩歌端坐饮茶，样子不慌不忙。轻抿一口，稍含一会儿，让沁人的茶香充斥在口中，再微微吸气，让香味通达鼻喉。最后仰头慢咽，一股暖流直入胃中，却是温润了心田。
啊，极品！
韩歌满意的放下茶盏，抬眼斜看顼阳。这就是帮助少君盗取噬魂盅，也是险些让流云丧命的人。出身商家，却投身军营，更积极为他国之臣谋取本国的秘宝。真是个复杂的家伙。
但少君对他的评价颇高，把他比作“沧海遗珠”，言其非甘居人下之士。韩歌固然相信少君的眼光，但对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实在难有什么好印象。
顼阳长呼一口气，放下看完两遍的信。对韩歌说道：“你家主君的意思我已然明白，但我还需要些时间来调动本家商行的资源。所以还请足下在府上盘桓几日。”
韩歌并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这是苍舒的一直用的保密手段，单个下发任务，且不公布具体内容，只有与特定的人接头后，合并彼此的任务才能知道。一旦有人失风被抓，也基本问不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可以最大限度的保全集体。
听到顼阳这么说了，韩歌大概能猜到一二了。拱手向顼阳行礼道：“如此我便叨扰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校尉大人莫要客气！”
顼阳笑道：“当然，苍舒君在信上说了。我这边一切就绪后，还得由足下牵头，引我们去往徐国。”
“少君要引顼家商行入驻徐国！”韩歌心中疑惑道，“这是早已交换好的条件么？可是就这点来讲并不算是什么丰厚的回报，值得顼阳先前那般拼命为少君谋划成事？”韩歌虽不懂个中因由，但也不问，这是规矩。之后总会知道的。
“在下定当尽心尽力！”韩歌俯身作揖道。
屋外一名家仆敲响着紧闭的房门，提醒着顼阳道：“少爷，老爷回来了！”
顼阳收起书信揣入袍袖中，回应道：“知道了，你进来。”
家仆推开门进来，顼阳起身对韩歌说道：“抱歉韩先生，家父行商归来，我得前去拜见。就请您先往别院休息。”
韩歌起身，向顼阳再行一礼，道：“无碍，大人请！”
“先生请。”顼阳回礼，然后对家仆吩咐道：“为韩先生引路！”
“诺！”家仆应承一声，然后面向韩歌摊手指向门外，“韩先生请随我来。”
韩歌移步到家仆面前，点头示意，“有劳了。”
见韩歌离去，顼阳整理了一个衣装，正要出门，刚好碰上自己的父亲。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长者，模样和顼阳很像，只是多了些白发、长须和皱纹。这让顼阳每次看见父亲都能想象自己老了的模样。只是不知道自己到时会不会和父亲一样有着看遍人世百态的从容气质。
不过父子二人长相近似，性格却迥然不同。父亲是一个传统的儒商，信奉诚、礼、德、义这些先贤的教导。他看不起儿子那种只重利益的下九流思想，更反感商与政挂钩，所以非常反对儿子借投军从政的计划。
同样顼阳也看不上父亲那老实巴交的从商习惯，他觉得谋利是商人的本分，披上道德的外衣只是手段。而且在这个时代，商人已经被钉上了下九流的标签，想要改变世人的认识就只有往高处爬，政途就是最好的选择。要不上父亲掣肘，他早就花钱买上了官职，还用得着借投军从政么。
所以，他和父亲的关系很不好。这次的计划，他也不打算让父亲知道。起码现在不能。
“怎么了，我才走了两个月，你就不认识你爹了！？”
顼阳只是一恍神，没来得及问候父亲，就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句。心里虽有万般不爽，但还是只能无奈的陪笑脸，向父亲深作一揖。“不肖子给父亲大人请安了！”
这语带私愤的，父亲如何听不出来。哼了一声，绕过顼阳走入屋内。“校尉大人这礼，老朽可受不起！”
未等父亲坐下，顼阳便转身带着质问的口吻道：“父亲这一回来就要跟孩儿吵架么？”
“我可不敢！”父亲嘲讽道，“民怎敢与官斗。”
“行了，您到底想说什么？”顼阳被逼的不耐烦了。
听到这儿，父亲终于摆正严肃的态度，问道：“我听闻半个月前，宫城内失窃，君上出动十五名武魂甲士追捕，却未有一人归，窃贼也不知所踪。你可知道其中细节啊？”
顼阳假笑道：“又不是我干的，我怎么可能知道细节。而且那几天正赶上巡卫营秋歇，事发后我们集结队伍搜索全国。没抓到贼人却找到十五名甲士的尸首。君上为避免此事引起恐慌与外议，硬将其压下。宣称此次事件实为演习以抚众，并秘密安葬死者，严令我等不可对外透露半句，否则死罪难逃，并连坐处罚。”
父亲眯着双眼，好像知道儿子隐瞒什么似的。但又不敢说明，要是儿子真牵涉其中，那他们家可就完了。
“父亲，将这些内情告诉您，孩儿已然犯了军法，您可满意了？”
“哼，现在知道怕了？那还不赶紧辞了军职滚回来继承家业！”
顼阳被这话呛到，忍下心中的焦躁，转过话锋道：“孩儿虽然身在军营，但也是关心的着家业的。父亲在外，这府上和国内的商行尽在我的掌握之中，您就不想夸夸我？”
“我只怕你那危险的想法会让我们家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陷入万劫不复之中。”父亲叹了一口气，散去面上的严肃，态度变得略微温和，语带规劝道：“儿啊，你可知这是火中取栗。即便你能参政，没有后台，你也只会被人利用，成为权贵们的刀盾啊。”
“所以，我得先找个可靠的后台。或者是合伙人！”
“你，你想攀附权贵？”父亲有些惊讶，看儿子这样子，似乎，他已经着手在谋划了。
“父亲，与其谨小慎微还被人看不起，不如用现在的资本放手一搏！”
父亲怒拍桌案大骂道：“赌徒，你这是与虎谋皮！”
顼阳面不改色道：“商人，赌徒。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区别。父亲你也该好好考虑孩儿的想法了，这是我们顼家的未来！”
说着顼阳从袍袖里掏出书信，走近父亲，双手将信展开，供父亲观看其中内容。
“我已在暗中资助苍国质子，也是现任徐国大司礼的苍舒。而他已在徐国朝中为我谋得司农中丞一职，并帮助我们商行进驻徐国。如此一来，咱家的商业脉络便不再限制于中原。”
父亲瞪大了眼睛看着信上的内容，实事果如顼阳所说。司农中丞可是上三位的高阶官职，掌管一国税收统计。可谓是肥缺中的肥缺啊！
在如此重大的利益面前，父亲也不禁有些动摇了。他花了半辈子的心血想将自家的生意扩展到最富庶的东境，却屡屡遭遇失败。以致事业到现在还不温不火，人过半百，还得亲自带领商队行走各地。没想到，这个目标，竟让儿子帮他实现了。用的还是最简单的方法，虽然仍是下九流，但如儿子所说的，这并没有违反道德，只是交易而已。
父亲一时陷入矛盾之中，他在意的不是被儿子抢了风头。而是怕与政治牵扯上关系。常年行商与各国官员打交道，他深知其中有些人是披着人皮的猪狗，见利才会向你示好。可怕的是还有披着人皮的虎狼，贪心不足，多少都喂不下那张血盆大口。
“你，你到底和徐国的高官做了什么交易啊？”父亲又惊又怕的问道，“能有这么高的回报，其代价必是要压上我们整个家族！”
“父亲言重了，咱们做生意的，哪次走商不等于压上了所有成本？”
顼阳的话让父亲一时语塞，低眉沉思起儿子的想法来。
顼阳见父亲开始犹豫，忙趁热打铁，劝道：“父亲，商机已经摆在眼前，抓不抓得住，就看您了。”
前一刻他其实还怕父亲过于顽固，会直接推翻自己的计划。现在看来，自己对父亲并不了解。他不知道，一个人的梦想之火即使被现实所浇灭，但不论过了多少年，只要给他一点火星，便可使其重燃。
现在只剩一把干柴来让它烧得更旺，那就是他的决心！
“父亲！”顼阳语气激动却满含深情道：“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弗取，反受其害啊！*”
父亲抬起来来，郑重的问道：“这个苍舒，你靠得住么？”
顼阳长舒一口气，仿佛胜券在握。折起书信，笑道：“他更需要我！”
父亲点点头，事已至此。他再反对也没用了，搞不好还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唉……随你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了。”父亲叹道。
“谢父亲。”顼阳高兴道。
“只是儿啊。你可想过，往后的日子，你必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杀身之祸。你有这个觉悟么？”
顼阳挺直了腰身，自信的笑道：“这是我的战场，父亲且看孩儿如何纵横捭阖！”
说完顼阳向父亲行礼，尔后转身大步流星踏出门外。按捺不住的得意与喜悦表露在他那秀雅的面孔上。
秋风托起枯叶盘旋而下，眼前景象纵然一片萧条。但顼阳的心情，却似春意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