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索就知道这货这么做会出丑。
本来，在拿到衣服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吐槽过一遍；可另外三个在索菲本地的没吭声，他一个北境背景的化外留学生，自然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太过夸张、误解了索菲人的传统……可现在看来，那个准备服装的家伙果然是白痴啊！！
他勉强能认出这个红色中掺杂着花色、甚至连肚皮都很难遮住的上衣是短褂；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底下的是裤子，这他认识；外面裹着的一层是欧加？嗯…他穿过，除了颜色什么都没错。靴子是尖头，这也就罢了……可肩上围着的这半圈毛茸茸的东西，这叫什么鬼？！
……
只是待在这儿，他便觉着坐立不安。本来，索索早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自己意想中的“慷慨演讲、凛然赴死”的场景，竟会变成这等以“文明人被野蛮人看作未开化的野蛮人”的形式为开端……
咕呜——！
他羞愧无比，真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里面！
但是，那个领头的被市长大人临时任命为使者的税务员，却对这一切表现得浑然不觉。他只是谈，也是附和着那个蛮族首领的话——他们都在笑。索索觉得自己知道这帮子蛮族在笑什么，他知道、他知道！！
…羞辱。
……可耻！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那个被市长吹得天花乱坠的索菲成衣匠，其实是蛮族打进科纳穆城的奸细。
另外三人似乎也觉得很尴尬吧！他们始终垂着头，也只是在听使者和那个蛮族头头互侃。对自己几个正遭到嘲笑这点心知肚明的索索，为保全最后一丝脸面，也学着他们低头看腿，假装成缩头乌龟。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从帐篷外面似乎进来了个人，听那蛮人头头说，好像还是他的女儿。可即便如此，索索也还是不敢抬起头来——毕竟，他怕出丑……
……
“你们中有哪位知道这服饰是怎么回事的吗？它究竟是正装、礼服，还是索菲的日常服饰？”
“如果，你们中有谁知道的话，还望不吝赐教。”
索索本想就这样一直沉默到被蛮族砍头。但不知为何，话题竟似乎已从风土人情、美女珍馐转移到了他们这几个“使者”的服饰上。
“……”他决心继续沉默下去。
毕竟，今天他在这儿遭受的侮辱已经够多了；再行辩解，无非是继续自取其辱。
沉默。
短暂的沉默。
一会儿，四人中为首的维尼尔兴许是担心再这样下去会耽误科纳穆的谈判大业吧！其实，依索索看来，他们四个里最被为难的就是他……毕竟，那值得自豪的高大身形与刚毅外表，从他穿上这身黏性服饰的那刻起，就已经变成了加倍的笑料。
“咳咳，托利多…阁下。我在王都时，有见过男孩穿这种类型的衣服……将它看作索菲的传统服饰，大概没什么错。”
“索菲人？”老人的声音。
“——索菲帝国，就穿这种玩意儿？”
它甚是含混、极难辩清。索索甚至觉得，这个人的口音比那些奥尔马奇兰乡下出身的，对索菲话只是一知半解的学生更难听懂。
“啊，啊……应该，就是吧。”维尼尔显得极没底气。
甫一露面，谈判团便在气势上弱了七分，之前，这帮子蛮族长者只是悄悄议论，静静嗤笑。可事到如今，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直接表露出了针对谈判团的轻慢与不屑。
不妙……
这真的很不妙……
“索菲奉行教化，又是世界文明的中心。我的部族，世居于奇卡东边的草原——索菲的名号连我父祖统治过的土地都曾听闻，在服饰问题上，怎会落下如此惹人嘲笑的把柄？”蛮族头目表现得有些尴尬。但他仍不死心，继续发问的样子，似乎是真想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或者，他只是想看谈判团出更多丑。
“这…，托利多阁下。这个我是真的不知……”
“托利多阁下！”索索看不下去了。
他或许能容忍自己遭到羞辱，却实在不忍坐视科纳穆、波罗、索菲及所有文明世界的住民，一并遭到蛮族的嗤笑。
“阁下。”
他抬起头，直直的盯着对方。只片刻，他觉着自己坐着说话会显得很矮，便干脆站起身来直视对方的眼睛：
“索菲帝国自有其规章法度，我看您对帝国的人民很感兴趣——您想必知道帝国十分注重酸黏性人格的划分。对吧？”
“我略有耳闻。”蛮族头目讶异一刹，却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微笑。
直到此刻，索索才终于注意到这位围困科纳穆，且将整个东方搅了个天翻地覆的蛮族首领的形象……器宇轩昂、英武非凡。只是直视着对方，他便有一种随时可能丧命的感觉…这令他怕极了。但是，为了波罗和文明世界的尊严，索索却不敢就此退让。
“我们波罗人不爱模仿索菲的服饰着装。在家乡时，我们几个从不穿这样的衣服——市长大人只是为了迎合阁下您的喜好，才临时为我们准备了这身行装。但科纳穆毕竟不理解帝国。制衣匠做错了衣服，时间紧急，我们也只能穿着这种不合时宜的服饰觐见阁下……还望您海涵。”
“你的话，我可以理解。”
蛮族头目笑着，他饶有兴致的看着索索：“那这是什么场合该穿的衣服？”
“一些正式的礼仪性场合，例如舞会，又或是觐见上位者。”
停顿一下后，索索又道：“索菲素来以张扬个性为傲。我们相信，人除了以性别分为男女外，也遵照秉性分为酸、黏。外向张扬、勇敢奋进者是为酸性，内向保守、谨慎小心者是为黏性。这身服饰，是黏性男人该穿的衣服，而这与这起谈判的目的并不相符。因此，我才要说我们今天穿的这身‘并不合时宜’。”
“我们？”对方略微昂首：“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是个索菲人？”
“我是波罗人，我国家的女王是帝国的王后。我当然是索菲人！更何况，索菲文化博大精深，索菲传说光耀古今——想成为这样一个伟大国家的人民，我觉得并不丢人。”
“是。”
稍作答应后，蛮族头目道：“你说的很好。倘若我不是迪达特人的托利多，而是如你这般的索菲外围世界住民，兴许、我也会有如你这般的念头……建功立业，尽心王事。是何等的浪漫，又是何等的快活！”
如此感叹后，他轻呼出一口气：“那倘若由你做主。你打算让你们使团，穿何种服饰讨好我？”
“衣服会比较正规，肩褂会有、但不会是这种毛茸茸的形状。”索索苦笑着弹了下自己肩膀旁带着的那半圈毛，他不喜欢这个：“可以穿靴子，但这种尖头的一定会换掉…总之，倘若由我来安排。事情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们这些人……任由你们耻笑。”
“耻笑？”
托利多眉毛一扬：“你说耻笑？……哦，他们。他们、倒的确是笑话了你。”
说到这儿，他略微前倾身体：
“可他们笑话的不是你，也不是你们，更不是你们的国家和你所喜欢的那个帝国。他们只是在嘲笑未知、更只是在笑话那些在他们眼中不值得尊重的人——准确的说，他们、还有我，我们都会笑话刚才那几个闷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更不懂该如何为自己的国家与人民出头的稚童。可现在，因为有了你，气氛已变得很不一样了。”
他的话很有气魄。索索虽站着，却总感觉自己在任何方面都被对方稳压了一头。他有心改变这种现状……但却，无力施为。
“你敢站在我面前，这很好；你敢正视我，这更好。”
说到最后，他轻轻后仰身体，令全身继续稳坐在宽椅上，宛若君王：“你是个能人。坐下吧。”
一句。
这一句话，令索索如临大赦。他顿时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就好似瘫倒般软坐了回去。
“他们几个穿这套，都不好看。”
男人仍坐在那里，他一举一动都氤氲着难以言喻的气魄。令人神往。
“可你很美丽，也很勇敢——由你穿这套衣服，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