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比酒和女人更有劲。
——《高墙外的鸣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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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命运吗？
你相信，你的人生早已注定好了结局。而你所能做的，不过只是在一次又一次挣扎与折磨中，竭力挣脱泥潭、竭力追寻自由、竭力争取未来——但却还是只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地，坠入泥潭……
……
迪达特托利多相信命运，又不信命运。
他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一张看不见的手摆弄着所有人的人生，但他也相信——人的人生，一定有许多不一样的可能在前头等着。你不经意间做的决定，都有可能决定你最终那天的结局，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不信命。
……说来，还真是可笑。
谁能决定他这一生的高度？
他的父母？是啊，倘若不是父母，倘若他只出生在一个普通的牧民家庭。或许……
他的老师？是啊，倘若没有那样的师长，倘若他是如寻常牧民般，从未接受过教育。或许……
他的妻子？是啊，倘若没有那个妻子，或许、或许……
“……”
或许，他现在能有个儿子？……也未可知。
而这许许多多看似偶然的偶然，不经意间，已完全塑造了今时今日站在此处的作为必然的“他”。
…而这时的他，则静默注视着被捆缚着的男人。
他见着了对面的领袖——他看到了这样一个沉默、冷静，如火般激昂燃烧，亦如水般凝滞似脂的男人……
（好一个英雄！）
在心底，他暗自惊叹着。
但明面上，他却仍保持着作为迪达特托利多应有的姿态。
“将军，我是迪达特人的托利多。”
在两名亲卫的保护下，他站在男人面前，躬身问询：“我能有幸，知晓您的名字、家世、及勋位吗？”
“……”
男人的胡茬上，染着一层薄薄的霜痕。
在昏迷时，迪达特托利多嘱咐人为他包扎了；可当其醒来时，这个人却大打大闹，接连打伤了三个强壮有力的迪达特族人——正因如此，他现在才会被五花大绑在这汗帐支撑柱旁，并被托利多亲自审问。
“迪达特人，托利多？”男人干瘪的嘴唇，轻轻念动着毫无气力的词汇：“你……会说索菲话？”
“在我的部族中，每个人都会说索菲人的语言。你之所以会将他们看作蛮族，可能是因为你从未认真听他们说话吧？”迪达特托利多继续靠前，他的两名亲卫试图阻止，却被他蛮横推到了两旁。
“…………”男人沉吟不语。
“即便懂得文明人的语言，也还是蛮族——你在想的，是这样的事吗？”托利多笑了。
离得足够近了，他便稍稍蹲下：
“我不否认这个。野蛮人，文明人，你们这些文明世界的住民，总喜欢将这种事分得很清。更何况，即便对我来说，我们迪达特人平时做得也尽是些杀人啊、烧屋啊、劫掠啊、****啊一类的事，说我们是野蛮人……这其实也蛮正常的，不是么？”
他的话，令男人在呜咽声中咬紧了牙齿：“你不以此为耻，反以为荣……”
“不不不。”
托利多又笑了：“只有真正的野蛮人，才会将这等腌臜事当成荣耀。”
如此说着，他突然指了指自己：“可你看——我像是那种野蛮人吗？”
“……”男人沉默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迪达特托利多静静地盯着他的眼：“你是谁？出自哪个家族？又传承着怎样的勋位？…我想，如你这样一位高贵、勇敢，又不失为睿智的骑士，理应是出身于索菲的……某个贵族家庭？”
“我只是个私生子。”
男人冷笑道：“洛马·安东·福里西科希——我不觉得像你这样既聪明、又懂得如何羞辱敌人的首领会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什么狗屁的勋位，还有这什么****一样的……”
“…………”托利多看着他。
“这****，****…****，一样的……”
洛马骂骂咧咧的嚷了好半天。
但是，慢慢地、渐渐地——无论如何，他却始终没能将自己想骂的最后一句说出口。
“您很敬重家族。”
迪达特托利多的声音与语调，依旧表现得循循善诱：“你说的没错。我的确知道你的名字是洛马·安东，也知道安东家族是奎法行省的…边境上的男爵。可私生子这事儿，倒是我第一次听说。”
“呵…………”洛马冷笑不止。
“你没法交换赎金。”
这样说着，托利多站起身，又挥挥手示意几个亲卫出帐：“因为粮食不够吃，我放走了很多人——但我唯独留下了你和你还活着的那几个卫兵。我本以为，能拿你向索菲人索取赎金……”
“你失望了？”洛马脸上冷笑之色愈胜。
“失望？”
托利多在踱步之余，稍微侧头来看洛马：“对你来说，我难道很像个因为拿不到赎金、便大失所望的男人？”
洛马哑然。
他直勾勾的盯着迪达特托利多，在他看来，这位野蛮人的领袖拥有强壮的体魄、高大的身材、刚毅的相貌、以及令人捉摸不透的言吐……这样的人，是他有生以来闻所未闻，也见所未见的。
（他会成为帝国的祸害。）
暗自地，洛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索菲人，贵族血统，私生子。”
迪达特托利多依旧在踱步。
“我想，我兴许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洛马静候后文。
“你也看过了，我的部族是以索菲人的方式生活、以索菲人的方式交谈的民族。我们的根在东方，可我们现在却在这儿——这里的草原很不适合放牧、牛羊在这种地方也长不起膘。但我听说……你们现在的皇帝，其实对我们蛮族也不算很讨厌，对吗？”
洛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谨慎筹措着词汇：“如果…如果，你打算内附的话……”
“我不会做蠢事。”托利多立刻回绝道：“将我的部族投入索菲，无异于将野狼引入村庄。即便你们愿意短暂接纳我——但时间久了，狼总要乱咬、人也总得杀狼。”
在说“村庄”这个词时，他明显咬得很不清楚。就像是，他原本似乎想用“羊圈”来做形容一样……
“那你就是想留在东方公国了。”
洛马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许多：“你不会如愿的。索菲不能容忍野蛮人对文明世界的入侵，更何况还是…如此程度的、令人作呕的侵略。”
“文明？野蛮？”
托利多昂起头：“我倒觉得，相比起那些和奇卡人穿一条裤子的民族。我会更适合你们的皇帝。”
“但野蛮人终究是野蛮人，你的部落会将城镇烧毁，你的人会伤害那些无辜百姓，你们是草原蛮族、你们一定会将所有文明的痕迹摧毁，再将利亚斯人的文明变成一片杳无人烟的草原！！”
“我不会这样做的。”
“呵……”洛马再度发出了一声冷笑。
“烧毁城镇，得利的是我的民众，而不是我；杀害百姓，得利的是我的民众，而不是我。”迪达特托利多悠悠道：“可倘若保护城镇、庇护人民，城镇会向我纳税，民众会继续商贸，我将得到的是长远且丰厚的金钱——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非要做你说的那些，再继续让我的人民和我一同过在草原上放牧的苦日子呢？”
洛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自始至终，迪达特托利多都是微笑着的。
“你以为野蛮人都是些和你们完全不同，思维、言谈、吃住，甚至连做人做事的方式都完全不同的异类吗？”他的声音虽不大，却异常清晰可闻：“可事实却是，这个世界、或许远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