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九日，暴雪忽至。
这是长冬已经降临的征兆……
……
昨天傍晚，迪达特托利多从南边赶回的巡逻队那儿得到了更为准确的情报。
他之前击溃的，正如他所料，只是即将到来的大部队的先锋部队。率领那支军队的将军是一位名叫“爱思特爵士”的利亚斯贵族，据他们从商人那儿获取到的更准确的情报说，那位爱思特爵士是当今利亚斯王的舅父，在朝廷中势力强大、在此之前也一直扮演着率军应对外来挑衅的指责。但是此次……这一次敌军主力的统帅，却不是这位爱思特爵士。
洛马·安东·福里西科希。
他的最信任的部下说，“安东”是索菲贵族的姓氏。作为皇帝统治下管理边境事务，为国家及政府分担边防要务的边境男爵——安东家在索菲帝国与东方各公国接壤地区，一向是可以只手遮天的存在。换言之…
“先动手的，是索菲人啊……”
托利多不得不佩服索菲帝国的反应速度。
从自己正式进攻利亚斯王国，到索菲获知消息、处理事宜、纠集部队、召唤附属，再到他们说服在索菲、奇卡两大帝国中偏向奇卡那边的更东方公国一并加入他的军势——前前后后，他们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
敌人有多少军队？
十万？二十万？更有甚者，甚至给出了五十万的数字。
（……）
五十万。
对此等夸夸其谈的发言，托利多不置可否。
他能够估算的，只是数个公国各自派遣数千人的部队。索菲或者只出很少的军队，又或者是从边境调遣几万的部队——十个公国，保守估计至少也要三四万。再加上索菲…七万，或者达到十万上限的军队总数。托利多姑且相信……
“……不。”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十万人。十万人，这太不现实。
身为迪达特人的托利多，这么多年来，他并不是没和文明地区的人们打过交道。
即便以奇卡之强，一次启动近十万人的部队，也绝对称得上发动了“举国之力”。在他看来，所谓的奇卡人的“举国之力”其实尚可以加强动员，倘若他们是拼了老命，一次性在数条战线上调动二十万人的军队也算可能——但要达到这种程度，中间只要稍微出一点偏差，整个国家便会陷入彻底的瘫痪。而以奇卡人那样强大的军事实力、经济能力，要调动二十万人的部队尚且如此，更别说是这偏离文明中心的边缘地带了……
（……）
十万？人数太多了。
在从前的与奇卡人的战争中，托利多曾尝试过与数个其它部族共同展开过行动。那时……他能指挥的军队，大概要有六七万人吧？
呵……
该怎么说。
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心怀鬼胎的异族首领，彼此怨恨的敌对部族，难以传递的进军指令，不停号令的战时将领，以及愤懑不平的中下层军官。
“……”
十万？长冬已至。最初的长冬，虽然还不会令整片草原白茫茫宛若沙海——但想在这样一片土地上支撑起一支十万人的可战之军？除非，他们是想让利亚斯在今后数十年内再无人烟。
“每个王国，或许会出动几千人。倘若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是一个姑且有点儿本事的家伙，他便不会带索菲军队来这边。而倘若他带了索菲人的军队…如果，要指挥这样一支军队的人是我的话……”
如果，是他。
如果是托利多指挥这支军队，他只会从中挑选出精锐部队及骑兵加入自己的军队。
他会委托其它公国的将军，会让他们率领各自的军队在周边地区加强防御。
他不会在底层士兵中增强自己的威信，而会以最快速度调节各个上层军官间的矛盾。
……十万太多，八万太多，甚至连五六万人的军队，在这种时候也会显得太过臃肿。
三万人，这是迪达特托利多在这种时候统率部队的极限；一万到两万人，这是他所希望的能支撑起部队调拨及随时迎战的最佳额度。
“……”
然而，索菲人的思考回路也有可能与他这个草原蛮族的首领略有不同。
他的部族，在经历了长期迁徙及高频率冲突后，只剩下了很少的部众……这之中，排除掉那些不能作战的老幼妇孺，能完全参与到战事中去的，仅有两万左右的人数。而再排除掉那些虽然可以作战，但却是女人、孩子、老人的那部分后，还能紧紧跟随自己作战的，大概就只有……一万五千左右。
（我能够紧急调动的军队，大概是一万人。）
他摩挲着桌上的地图。
那磨皮砂纸的触感，令他粗糙的手指稍有些泛红。
“敌人一定会分兵。我的人没找到他们的踪迹……还没到。那些人，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进军至此。”
自言自语着的同时，迪达特托利多忽然想：“倘若是我，我一定会继续分兵。”
没错。
即便是三到七万人的军队，在以冬天的荒野为主要环境、南部又多山地丘陵河流的利亚斯地区行军，想不考虑时间、沿线村庄及长冬烈度是不可能的。
（倘若如此……我或许可以劫掠南部村庄，令他们没法从中得到充足的补给。）
这样的念头只在他心底闪烁了一瞬。
一瞬之后，他便将这个过分聪明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坚壁清野？这的确是想打持久战的君王应有的想法；但很可惜，在决心巩固自己在利亚斯北部地区的统治之前，迪达特托利多更在乎的，是如何以一场能宣示自己实力的战役，来迫使利亚斯人及周边国家屈服。
而倘若在这种时候焚烧村庄、摧毁谷仓。作为对自己此种行径的回应，敌军主帅便极可能不再抱冒险的想法。毕竟，在他想来，索菲人应当也非常希望在距他们国家过分遥远的利亚斯地区播撒势力。换言之，索菲人在此的存在只会令迪达特部族陷入越来越深的战争泥潭中——更何况，他此刻尚不知奇卡帝国会对当前状况作何反应。所以……
“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轻抚着地图的手指，也逐渐因过度紧张而发起了抖。
（不能走错。）
（一步都——不能走错！）
“……”
又看了一会儿地图，最后……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在所有敌人可能突进过来的要道，他都安排着马快人怯的巡逻队。
在所有商人愿意继续行走的道路上，他都安排了随时为他们提供服务及向他们索求情报的“闲人”。
在所有可能改善迪达特部族形象的“点”上，他都尽可能做到了完满。
“我不会失败的。”
“我不会失败……”
“我，不会…………”
……
他的象征着迪达特权威的汗座。
他的象征着迪达特血脉的马鞭。
他的部族，他的一切，乃至于他的全部……
一股痉挛感莫名抓紧了他的咽喉与胃。
他被这紧张的感觉折磨得难以忍受、难以抗衡，更难以……继续去思考，那所谓“战胜”之后的美好未来。
“……”
他只能尽量在事情发生前做到最好。
做到最好，然后……将一切希望寄于神明，以及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