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起因并非仇恨，而是恐惧。
——《后古典时代的索菲与泛索菲世界》
***
从阿布雷丹口中，迪达特托利多等到了一个令他感到忧心的消息。
运输粮草？有。
将百姓迁移到城内？有。
加固城墙？没有。
……
（没关系，没关系…）
（这只是地方官员的主意……）
（别在意…………）
（反正只是一座城池。谈判还没有破裂，冷静……一定要冷静。）
脸上的笑容依然充满自信。
但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只有躲藏在结冰草洞中的灰鼠，才有可能知道。
“托利多陛下……”
此刻，迪达特托利多正与他的几个亲信站在草原的缓丘上，静候新的情报归来。
“可汗！”
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尖厉的吼叫。
只听声音，迪达特托利多便知晓是谁来了。
“……”
他依旧沉默地站在缓丘最高处，灰黑色的袍边粘在地上，被寒风与霜草结成的水汽一吹——只这么稍稍一会儿，便已经完全冻住。他知道……自己和自己的人民，已经不能再在这儿等下去了。
“可汗！！”
来人是他的女儿。
美狄亚。他叫她美狄亚。在索菲人的骑士故事里，美狄亚是象征着力量、执着、尊严的战士之母，他曾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成为一个如美狄亚一般的伟大的战士之母，只可惜……
“…………”
迪达特托利多昂首看天。
与草原上的其它民族不同，相比起所谓的“天神”或来自更遥远的东方之地的“艺术之神”，崇拜索菲的迪达特人更欣赏的是那位存在与毁灭并存的那位创世者。
创造。
然后被毁灭。
这样的神，相比起被众人嘲弄的对象，似乎更象征着无法掌控的命运。
“……我的部族。”
声音。
轻缓的声音。
正因为理解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很可能将一切摧毁殆尽的命运——所以，迪达特托利多才会对这一切感到敬畏。
“可汗！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啊，美狄亚公主……”
“美狄亚公主你…………”
“托利多陛下率领我们来到此地，他会有办法的。美狄亚公主你还是……”
他的，亲信们。
正如狼群会屈服于头狼——部众，亦将屈服于能为他们带去一切的可汗。
“…你们到别处走走。”
迪达特托利多没有回头。
“我有话，要和美狄亚单独谈谈……”
……
……
“可汗！够了吧？！”
“你还想等那群蛮子等到什么时候？！！”
“难道，是这漫长的旅途摧残了你的心志吗？？托利多陛下！咱们为什么不越过他们的破墙，到里面、到那些村庄、城镇、以及能饲养猪羊和鲜美果蔬的肥沃土地上去啊！！！”
“他们的士兵毫无斗志！”
“如果您怯懦了的话，就让我单独率领一支部队——即便只靠我的能耐，也能将所有的食物与珍宝财货带回到草原！！我们现在没有能贸易的货物，但只要抢到了，就可以……”
“闭嘴。”（迪达特托利多）
“可汗！！我的话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闭嘴。”（迪达特托利多）
“呲…………”
美狄亚语塞。
她紧咬着嘴唇，寒风侵袭着她厚实的皮袄，也将她粗壮且油腻的辫子带动得往风离去的方向挣动。
“我没和你说过这些道理吗？”
“我们要面对的，不是南边这群孱弱的王国。咱们是怎么来到这片草场的，你不记得了？”
“…是因为，塔沙克人日复一日的劫掠与侵袭。她们卑鄙无耻，不断骚扰我们的畜群与牧人……但往西方迁徙只是权宜之计，总有一天，咱们还会回到故乡的草原！！”（美狄亚）
“回不去的。”
“虽然我对大家说能回去，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美狄亚）
“现在都打不赢。你难不成觉得，等将来她们的部众越来越多、实力也越来越强的时候咱们就能赢？”
“托利多您说过……站在塔沙克背后的，是奇卡人。”（美狄亚）
“可那又能如何？”
迪达特托利多站在风中，惨然一笑：
“回去了，让奇卡人继续拿咱们当刀使。砍死了塔沙克人，再继续由他们扶持起下一个部族搞掉我们？”
“……我们只会越来越强大。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强大得不再受奇卡掌控。”（美狄亚）
“这是必由之路。但在那之前，您必须让我们大家活下去。”（美狄亚）
“活下去…………”
“在这种时候谈活着，何其容易。”
“但暂时活下去之后该怎么办……这才是，我必须想的。”
如此说着。
迪达特托利多遥望草原，他看到微微闪烁着金色光泽的干枯草原上错落着淡白色的暗辉，狂风呼啸时，亦将更远方的更悠远的沙尘洒向了天空……
“我现在只能期待好消息。”
他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期待这只是地方官员向上面邀功的把戏，期待这只是一场心理战，再期待这只是利亚斯王并不知晓的一场闹剧。”
他继续自言自语。
“利亚斯人不该有羊羔反抗狼群的心态。他们不该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的部族都能给他们带去好处，等将我们引入国境后，他们只需坚守各地城墙，便可增强防守的信心。而我将成为他最值得信赖的盟友——为他作战，替他解决那些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做多好。”
他说着。
说着……
“但要是他们想凭借城墙抗拒我，那该怎么办？”
“他们如果觉得依靠其它国家的援军便能消灭我的部族，那该怎么办？”
“倘若他们以为南方人的阴谋诡计能欺骗草原上的野蛮人，那又该怎么办？”
渐渐地……
他，轻轻在唇边合拢起了双手。
“他的军队如此孱弱，他的城墙如此低矮，他的人民如此没有防备——甚至连他们的商人，相比起畏惧、好像还是蔑视我们的成分更多一些。”
“我想摧毁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的一言一行写满了软弱与无知。但是——倘若我进攻他们的城镇，奇卡人会怎么想？索菲人又会怎么想？为了维持两大帝国在诸王国间的平衡，他们绝不会无视此地。届时…………”
“倘若我们只是劫掠，他们绝不会管的。”（美狄亚）
“…………”
“孩子，你有经历过长冬吗？”
回首望向女儿时，迪达特托利多的眼中流露着疯狂——以及，另外一丝仿佛让人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
……
……
“当长冬降临，还活在草原上的除灰鼠外的任何人与生命……都会消亡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