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暮。
寒风萧瑟，漫山的牛羊在天黑前被赶回了畜栏。风越来越急，天越来越阴冷，被漫无边际的草原削去了半边的太阳，也终究是沉沉潜回了地面……在这样的尖锐的呼啸着的风中，迪达特托利多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默无言。
（……）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着草原发呆。
从部落中珍藏的关于索菲的书中，他知道了这世上有一种湖泊，宽广得堪比草原。
索菲人管它叫——海。
（…………）
他依旧静静地凝视草原。
对他来说，草原象征着迪达特人的命运。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会看到如草原般宽广的湖泊。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不肯相信，这世上会有比草原更大、更宽阔、也更令人心醉的咸水。尽管曾率领一支小部落赶往北方，完成任务后又赶回来的兄弟曾对他说、在世界的西端的确存在着一望无际的咸水……但他，却还是不敢相信这种令人不敢相信，更不敢予以承认的…戏言。
且不说这世上是否有那样一片咸水——即便咸水真的存在，世界的最西端也绝不该是他所说的“大海”。
世界的西方，还有索菲。
那是个与奇卡国力相当的伟大帝国。
在索菲的西方，还有阿尔巴。
那是个卑劣、****、令人作呕的国度，但即便是索菲人，也不会否认那个国家的强大。
蹭、
蹭、
擦——
将火石在石头上打磨数次后，溅起的火星，燃着了他用枯草与细丝编结而成的引线。
火顺着引线，又点燃了他用于盛装枯叶茶的吸斗。
扑哧、扑哧——再一吸，枯叶茶烧着了。
“呼————嘘……”
长长的呼吸。
“唉…………”
再然后，便是一声深沉的轻叹。
他…在等待。
他希望能从南方得到有利于双方的答复。
前些日子，他对那个特使说的大多是真心话。他的部落的确存粮不多、他的部落的确不能靠贸易挺过长冬、对方的防备的确很松懈、自己的军队也确实能将那些纸糊的兵一股脑冲散——面对着虚弱的敌人，自身却是个能将对方一拳击倒在地的壮汉；在双方并不平等的前提下，试图做一场公平交易，不止会令对方感到心悸，也会让族中一部分好战分子对此频加微词。
（……）
没错。
最麻烦的，不是利亚斯人的犹豫不决。
“族中最大的好战分子……”
他轻声嘀咕着。
“最大的好战分子，不就是…我自己么？”
寒风凌冽。
彻骨的冷意，令坐在石头上沉思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确切的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棋绝不能走错。
通过掠夺维持部落生计似乎是一个好主意，可一旦导致周边国家联合起来，那可就难办了。
勒索北方各国，要求他们上缴金钱似乎也是个好主意。但这么大的举动，一定会很快引起奇卡人的警觉，甚至还可能将远在天边的索菲人引过来……
（……啧。）
至于直接冲入关卡？迪达特托利多知道，这一定不是个好主意。将自己部落的全部实力与辎重完全暴露在那群南方人的眼中，他……并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如此想来，与利亚斯人的王达成友谊，似乎是最稳妥的决策。
他也相信，对对方的国家和民众来说，这场交易同样会帮助他们获取利益。在做出这个决定前，他事先想过如此施为的利弊得失。或许对利亚斯人来说，将自己的部落引入埋伏再统一围歼才是最好的抉择，但凭借着这种国家的如此贫弱的军队……呵，他并不觉得，他们敢冒这种程度的风险。
（一步走错，国破家亡。）
谁会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谁会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托利多敢断言他们不会。更何况，他只想在边境上为自己和自己的部族寻一个能熬过长冬的去处，尽管南方人拥有他们狡诈的本性，但自家的勇士们也不是一无所有！一旦事情有变，迪达特人便会操起他们的弯刀，骑上他们的骏马——迪达特人的儿女，都是这世上一顶一的好儿郎！只要利亚斯国王允许自己进入他们的领地…………之后的事，便再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任由他们随意操控了。
……
……
驾——！
啾、啾——驾！！
晚霞将逝。
终于，在天黑前，迪达特托利多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
“托利多！！托利多陛下！！”
骑手的索菲话，说得并不流利。
马蹄声渗进了寒冷坚硬的草地，与草虫和泥鳅的朽坏躯壳糅合在一起，渐渐消褪，又在这片寒风呼啸的土地上渐趋泯没……
“托利多陛下，这边的、还有那边的石头城堡，我都看过啦！”
“那些士兵还是往常的样子，他们在提防咱们，似乎也有人在往城里面送一些守城用的东西！！”
“他们在加固要塞吗？”（迪达特托利多）
“还没有！！”
“有新的士兵抵达吗？”（迪达特托利多）
“也没有……”
骑手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了风里。
“哦——！”
然而突然，他却再度提高了音调：
“对了，我在西边最小的那个城外面，瞧见有一些他们本地的利亚斯人，正在往城墙上夯土——”
“夯土？”
托利多微微皱眉：“怎么个夯土法？”
“他们，将泥土用布袋装好，然后往城墙上垒……”
“多高的城墙？”
“很小，最多能同时站十几个人，不是石头做的、而是土做的。而且，那儿看守的穿着盔甲的人也不多……”
“哈……”
迪达特托利多哑然失笑：
“这样的小城？”
他啧啧了几声，旋即又道：
“你做的不错。即便是这种小城，发生了什么事，也一定得向我汇报。但是以后，你的注意力还是要集中在那边的几座用石头垒的大城上——那边倘若有可疑的人进出，必须向我报告；他们倘若在加固城墙——就立刻、马上、用你和你的马的最快速度赶回来，向我禀报。”
如此说着。
空气中的寒冷，也似乎被这一通报告带来的暖意给驱散了不少。
托利多昂首傲立：
“去换人吧！你先回去，回你的帐篷里好好睡一觉…记得告诉马克纳，晚上的巡逻一定要给我看紧。住在要塞里的人无论有什么动静，都必须，及时赶回来向我汇报！”
这样安排后，迪达特托利多才算稍稍放心。
然而，天边的火烧云，却依旧红彤彤、紫艳艳的燃在那里……这显得分外妖艳的明晃晃的颜色，令他感到眩晕，亦令这个已经安心了许多的他，重又在心底里唤起了对任何陌生人与任何事都不信任的，那种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