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这次夺标成功,我请您吃饭吧。”
余年本来一直斜瞥窗外,一点点暗淡的夕阳,被地平线这个怪兽一口一口地吃进了圆滚滚的肚子,黑暗就要到来。
听见声音,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整齐的职场套装没有一丝褶皱,脸上画着淡妆,嘴角微微上扬的微笑就是最适合的陌生人距离,藏在一丝不苟的头发里的一双疲惫的蓝眼睛一丝不苟的盯着前方。
余年不太愿意,但是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他调整语气,温柔的说
“好”
余年转头看了一眼女人脚上的拖鞋踩着的油门,不置可否,继续盯着前方车窗上演着默剧的怪兽。
“我们就去公司楼下的那家鼎香坊吧,比较适合,你觉得呢?”
“嗯,都听您的。”
鼎香坊,私房菜,公司里的人经常聚餐的地方,环境清幽,菜品上乘,职场人士的好去处。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余年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仍然看着窗外,地平线的怪物已经快要结束晚餐,昏暗的街道上没有路灯,路灯下夜跑的人已经开始热身,热身的人耐心地做着弓箭步,一下两下三下。一切都很正常。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他瞬间感觉到,街边的路灯后退得太快了。
这辆奥迪商务车的引擎发出激动的低吼,一阵一阵汽油翻腾的声音,越来越响。
方向盘上的餐巾纸已经跳了整场交际舞,越来越快。
“不管你是谁,今晚你是我的。”
驾驶座的女人恶狠狠地转头,盯着余年,像看着一块烤熟的里脊肉,或者是一个超大的电动******棒。眼中带着浓烈的欲望。
白衬衫的第一个纽扣蹦裂开跳出窗外。
天空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地狱深渊。
即使是第三次还是这样,余年失望地叹了口气。
在同事兼邻居家里吃晚饭时,刚才还好好的,突然一碗热汤淋过来,接着被一把菜刀追杀,刀的利刃直逼眼睑。余年不太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幸好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早上,同事慢悠悠的在地上醒来,自觉地收拾好了一切,余年才从沙发上醒来,当然同事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余年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副笃定的语气。
逮着不认识的外卖员一直待到晚上,刚开始还和颜悦色的平头青年,直接用签字笔刺向余年的肚子。
没有丝毫预兆,深不见底的红色眼睛里只有烦躁和黑暗。
就像这里每天夜晚的黑暗,没有一丝亮光。
但是,不仅是你的特别,更是我的不特别让我心惊肉跳。余年对自己说。
“停车。”
他严肃地盯着女人的眼睛,说道。
女人诡谲地笑了,小声到大声
“我不要。”
女人靠近余年,贴着他耳边吹着热气,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女人的软拖又向地面贴近了几厘米。风在余年的右耳呼啸,像虎在海上咆哮。
女人的脸还对着副驾驶,迎面正冲过来一辆凯迪拉克,红色的娟丽的超跑上,一个青年沉默的看着女人和余年。
女人看都没有看对面的车,身体反而向着余年爬过来,她不满安全带的束缚,直接拔了安全带,余年伸出手趁机抓住方向盘,却被女人死死摁住,女人仍旧盯着余年。
“草,你想死吗!”
余年气急败坏骂道。
“不会的。”
女人很笃定
“他们可怕死得很”她嘲讽似得哼了一声,“只有圣人才会不怕死。他们可不是自认为的圣人,白天也不是。”
最后一秒,对面的青年转了方向盘。会车时,就像一个臣子从皇帝身边绕道而行。余年皱着眉头,有点听不懂女人说的话,而女人目不斜视地继续视奸余年。
“为什么你也怕死呢?”女人自说自话,带着一丝疑惑。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余年的心暗暗地沉了一米,完全没有看出来他们已经开到了江边。
飞快的奥迪直冲过障碍栏,像只飞蛾扑进闪着蓝黑色粼光的长江水。
没有信仰就没有生命。飞蛾姑且有它的信仰,可是我呢,我的信仰在哪里。
自从三天零十个小时前,大脑一片空白地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因为我忘记了一切,没有姓名,没有记忆,没有朋友,没有生命。有的只是一栋了无生息的房屋,满屋的宜家,却一点也不宜家,有的只是心中的一点活着的希望。
水迅速地从车门缝隙灌进车内。我现在要死了是吗?不,余年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
女人因为没有安全带,已经撞得头破血流,陷入昏迷,余年按下解锁键,幸好还可以用,用脚直接踢开车门,浑浊的江水毫不掩饰满腔的欲望,争先恐后的涌进车内,巨大的冲击力将余年直接撞向驾驶座车窗,余年顺势拖着这个作死的女人向头顶的天堂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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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余年从满眼的宜家里睁开眼睛,他看着洁白的天花板的角落,一只蜘蛛正在勤劳地工作,不停地吐丝吐丝织网织网,一张能包住整个世界的网眨眼就完工,八爪的蜘蛛严正以待地安静待在角落,等待第一只猎物上钩。他直愣愣地看着趴在自家水晶吊顶的蜘蛛,呆呆地问自己,为什么这只蜘蛛白天还在捕猎,如果我请一位保洁,她会扫了这块蜘蛛网吗,因为上帝的悲悯之心,是不是连蜘蛛都不忍踩死。
可是离开了蜘蛛网的蜘蛛还是蜘蛛吗,还能够活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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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女人怎么就活蹦乱跳着活了,用细白的小手一抹额头上的血迹,欢快的在余年耳边巴拉巴拉。潮湿的衣服和裤脚还在往地上滴水,渐渐地蔓延成细流,聚集成小水洼,青一个不慎脚踩到水洼,溅了满身的泥浆,她嫌恶地瞧着自己的白衬衫,闻了闻,眉头皱的更深了。
青,就是眼前这个作死的女人,她又活了。
“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我说了这么多,最后一遍,我很抱歉刚刚欺骗了你,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我一类人,他们都是单性人,我为了能够生存才伪装的,是不是太像了,都把你骗过去了。我最后说一遍,我很抱歉哎,不是有意要把车开进江里面的,你会理解我的是吧,我也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现在我知道了,你铁定和我一样是个完整的人。”
青絮絮叨叨地说,没完没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是,一个完整?的人。”
余年哑着嗓子问。
“因为你救我出来,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那些单性人怕死得要紧,遇到这种情况第一个想的一定是自己,最近一个月只有你救了我。”
青有点落寞,最近少说也快死了十几回了。
余年轻轻抚摸了一下青受伤的额角。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年问道。
“因为我们是完整的人,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要在一起。我要找到所有同伴,不让他们在寂寞中死亡。寂寞是一种太疼的毒药了,比牙里藏着的毒疼上一万倍。”
青是话中带着一点诺言和一点认真。
“看见这满世界的黑了吗,这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单性人统治的世界,他们白天是善良的圣人,夜晚是欲望的野兽,世界不应该是这种怪物统治。”青一直望着墨色的天空,“这个世界叫做,梦想国度,是不是很可笑,那样的野兽还谈什么梦想。每当晚上,我看着黑暗的天空,我都在想,梦想国度是我的家,我绝不允许它一直这么黑暗下去。我一定会找到所有的同伴,夺回统治权,建设一个新的世界,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青,突然转身,双瞳亮晶晶地盯着余年。
余年感到一阵凉意,默默地把潮湿的外衣脱了,他偏头,一直盯着自己刚刚跌落的江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算了,改变主意就打我电话。”说着,青从胸罩里抽出一张名片,“还是香的,不要意淫哦~”
说完,扔掉自己的眼镜,从街角推出一辆13年哈雷IRON,又拿出一副灰色眼镜,眼镜不是一般的款式,没有镜架,却又服服帖帖地卡在眼睛前。光洁的后视镜里,青戴着帅气的镜片,笑着对余年飞吻,然后在同样黑不见底的街道风驰电掣。
沉默着,余年低头,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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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个笔直的长巷,迎面走过了一个走着S型的醉酒壮汉,余年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冷着脸,手插在裤兜里,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名片,名片快被余年手心的汗弄湿。
期望壮汉不会注意到自己,然而,事与愿违,当两人靠的最近的时候,壮汉突然出手,一米九的个子,肌肉横飞的臂膀轻而易举地将余年掐着脖子提起来,拖离地面。
余年的手使劲的抠壮汉铁板一样的手指,白色的名片像余年惨白的面庞,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哼哧哼哧,大口呼吸,但是壮汉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余年感觉自己即将步入天堂,最近我还真是命途多舛,不经意就是死亡,要是在这之前自杀就好了,总归还是能够掌控的死亡,不像现在,不明不白,没有理由,被一个陌生人掐死在陌生的小巷子里,说起来,为什么自己还能呼吸?
然后,余年在一片宜家里醒过来,盯着天花板上兢兢业业的蜘蛛。
被掐的感觉依然深深埋在脑海里,仿佛脖子上还有一根套着环的绳子,绳子的那一头仍然被一个壮汉牵着,只要一个收紧,就会吐舌头伸颈子,面色惨白,发不出一声嚎叫。
他心有余悸又不明所以。
白天余年开车经过那个狭长的小巷子,捡起巷口角落的白色名片,没有发现巷尾伸出的一小截手指。壮汉的尸体被见怪不怪的清洁工阿姨,正拖往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