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身不由己地狂热。
——郑钧《赤裸裸》
傅辉还是那样子。六年都没有变过,这才两周怎么会变呢?
大家在一起说一堆场面话。
有人提起这张唱片的词作者冬雪。这是卖点之一,当然会有人提,傅辉说很感激她,云云。
然后有人现场点唱,傅辉就站出来唱歌,像个木偶一样。
忽然有个记者说,某天在某西餐厅采访时,碰见傅辉唱了一首歌,好像是从汉乐府变化出来的,这张专辑中没有,能不能现场唱一下。
小衡即刻答:“我们都没有排过,没法儿唱。”
傅辉却起身:“唱就唱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弹。”他走到吉他手身边拿过吉他,熟悉的旋律在他指尖划出。
他面上神色没有一点点波浪,奏得娴熟,唱得妥帖。没有人给他提词,他也没有忘记一句。唱完了乐声戛然而止,他笑说“完了”。
一切都再平淡不过。如果不是我碰巧看了一眼小衡,看见他眼睛里无限的怜惜还夹杂着怒气,我真的会以为傅辉已经彻底忘记了我,忘记了我们的过去。
我仰头靠在沙发上。很想念他。
可是,我现在又哪里有资格去想他?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总有断断续续的水珠扑到玻璃上来,轻轻叹息。
这么冷的天气,在绝望般严寒的高空中等候了那么久,它们终于还是没能凝成雪花。
我忽然很希望欧阳昕能够跟他那个肤如凝脂的前女友,或者跟任何一个,重归于好。那样问题岂不是都解决了?
第二天我赶了一天的稿。中间欧阳昕打过两次电话,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说他很忙,让我不要等他吃饭。我惭愧,我本来也没有打算等他吃饭。
晚上十点钟他到我家。一进门就躺到我给他搭的地铺上不肯起来。因为我忙了一天,也没来得及把他的铺盖收拾起来。然后他开始嚷饿,我奇道:“你们剧组加班都不管饭的?”
他苦着脸:“管,所以我才惨,看着人家山珍海味我这边儿饿得咕咕叫还不能吃。”
我问出一句“为什么”之后便后悔了,他定是想等着我一起吃饭。
好在我晚饭也没吃什么,因为忙,只是随便对付了一下。
于是我下了一袋速冻水饺两个人一起吃,他看我狼吞虎咽,柔声道:“原来你也在等我。”
我一下噎住,喝口水拼命吞下去,而后老实答道:“不是,我是因为忙。”
他但笑不语。
吃过饭他就告辞回家了,也没有闹着要睡在这里。我称赞他:“你今天这么乖啊,都不敢相信了,是不是被我打怕了?”
他很凑趣地笑:“那我应该怎样才能让你相信?兽性大发把你就地正法?”
我笑。
他摸摸我的头发:“跟你在一起我越来越有安全感,所以越来越安静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第三天我继续赶稿。中午有人敲门,一个温顺有礼的小伙子站在门口,递给我一大盒食物。
我先掐了自己一下,什么时候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哀求,既赐给了我好吃的东西又顺带了一个好男人。
然后那小伙子说他是来送外卖的,我痛悔自己刚才掐得太使劲儿,可是我实在没有叫过外卖。他说可能是有人帮我叫的,反正钱已经付过,让我收下就是了。
果然,一会儿欧阳昕打电话过来,问我午饭好不好吃。我则抱怨他管得太多,一点自由都没有,让我很窒息,以至于开始怀疑找男朋友到底有没有必要。
把他气得挂掉电话,我很高兴地觉得自己向成功又迈进了一步。
挂了电话收拾掉残羹,我开始下午的工作,然后就发现日程表上排的是给自芳赶某明星的专访,于是我只好灰头土脸又打回去。
那人接起电话便说:“‘对不起’太没有诚意了,我要吃龙虾大餐才能考虑原谅你。”
我说:
“我不是来道歉的,是来跟你谈工作的。”
他即刻又把电话挂掉。
可是我的稿明天就要交啊,想起上次晚稿时何主编的黑面,我只能硬着头皮再拨电话过去。
没人接。
我长叹,看来人只能靠自己,靠别人就会死得这么难看。
然而,饭总是要吃的。念及我们病中的友谊,和家中已无存粮急需这笔稿费,我捏扁案头的毛毛熊又打了电话过去,这回他接起来说:“我正跟美女调情,你不要打扰我。”
我只好昧着良心说:“大哥你帮帮忙……”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等着这稿子买米下锅……”然后适时给他加点责任感,“如果不是你吃掉我两周的存粮,我也不会落魄成这样。”
他好像很享受我的称呼,态度一下子好起来。怪不得卖东西的总喜欢叫人大哥大姐什么的。
他指点我:“你去跟我助理小欢谈吧,她那里有我全部可公开资料。剩下的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反正你写出来我认就是了,有什么办法。写完麻烦告诉我一声,别穿了帮。还有啊,不要写我喜欢吃什么古怪的东西,免得一堆人送,熏也熏死了。”
我连连应承,道谢后挂了电话。
然后开始想小欢是何许人也,到哪里去找她?
我正想着时电话又响了,那个可恨的刚才不告诉我小欢电话号码的人说:
“我助理的电话在我的名片上,就是你钱包里那张。如果你已经扔了,那就不用想什么买米下锅了,直接卖身求荣吧,我倒是可以考虑包养你。”
小欢亲自过来给我送了一堆资料。她是跟我年纪相仿的一个女孩子,不由让我怀疑是不是欧阳昕的品味一直如此。
她同样将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睛里全是善意的笑容。
晚饭我又没吃,因为中午吃得太撑了。欧阳昕来的时候我正在下速冻水饺,他一看见就发脾气:“你怎么老吃速冻食品?营养不好。”
我即刻反驳:“你的说法不科学,好些速冻食品比新鲜的好。因为有些新鲜食品经过采摘、运输,到我们手上营养损失已经很大,而速冻食品是采摘后直接冻住,反而保住了营养,比如菠菜就是这样。”
他笑看我:
“你不会以为饺子是直接由土里长出来的吧?”
我嘟嘴:“我只是跟你讲讲理论。”
他随即有些落寞地回答:“你们这些读书人就这样,只关心理论上、书本上是怎样的,吃死人也不管。”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仗“势”欺人,于是岔开话题:
“今天中午来送外卖的那个小伙子很不错哩。”
欧阳昕的脸色更难看,然而他转瞬却失笑,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我看他神色诡异,忍不住问:“想起什么这么好笑?”
他大笑着说:“以前我看……某类小说里面常有送外卖的跟少妇偷情,那时候很不理解,现在算明白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狐疑了一句:“什么小说?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你看过而我没看过的书?”转头看见他一双妙目里风情无限,旋即明白。
我脸红起来。厨房里空间狭小,热气腾腾,我们两人本就站得很近,我立时便怕他又要趁着这种气氛来欺负我。果然他已经伸双手过来环住我的腰,我一掌打开,逞强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十三岁便已读过全本的《红楼梦》和洁本的《金瓶梅》,十八岁把全本的《金瓶梅》也读了。而且读的时候,”我想起往事失笑了,“因为以前看过洁本的了,所以只挑着没看过的那些段落读的。”
说完我借着玩笑的气氛赶紧离开厨房这是非之地。他帮我在餐桌旁拉出椅子,眼里满是笑意。我怒斥:“你笑什么?”他做大惊状:“怎么,什么时候新颁法令连笑都不许了?”我心中暗叹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再不敢说话,无声无息地开始吃饺子,并且十分少见地不停劝对方多吃以堵住其嘴巴。
饭后,他闲闲地问我:
“听说你最近的那部小说被骂得很惨。”
我委屈地答:“是啊,读者们说我写的激情戏她们看不懂,所以就骂我,也不想想要是没有前面那些写得通俗易懂的铺垫,她们怎么会对那些激情戏感兴趣。”
他笑着应我:“读了那么久铺垫,最后那点痛快的高潮部分却看不懂,当然是很让人郁闷了。就像追一个女孩儿很久,她却怎么都不肯让我碰她一样郁闷。”他说着伸手捏一把我的脸。
我知道他在抱怨我,立时不以为然:
“我们认识没多久吧?你们这一代人就是想快餐化爱情,却不知快餐在国外向来是低档食品,在欧洲尤其被轻视。”
他继续笑:“低档又如何?我也没见你满身都用名牌啊,这话由我来抱怨还更合适一点。”说着他扯起衣服上的商标给我看,“再说,你写的那些小说本来也就是快餐,就别在这里动不动抱怨别人快餐不快餐了。”
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我最近也真的被读者抱怨得头大,以至于我手头正赶的这篇一写到亲热戏就卡壳。于是我说:
“你有经验,你告诉我怎么写吧。”
他邪邪地笑:“我不会写,我只能告诉你怎么做。”我作势要打他,他收起坏笑,换了一副十分诚恳的面孔,“你要是实在不愿听,那我只能奉献自己,帮你积累些实战经验了。”
我把上篇小说拿来,翻到被批评的那段给他看。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