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越天自己转过轮椅,静静地看着面前忠心耿耿的手下,温柔的目光直射他眼底,清秀的眉眼在月色下显得朦胧而又神秘,声音低沉却又柔和,“阿玖,幸好有你。”眸光满载真挚,瞬间击中了木玖的心脏,他从来都觉得能够服侍公子是他此生莫大的荣幸,就算如今的戎王府已经没落,他也一如既往,陪在公子身边,从无怨言。可是今晚,他却从公子那双清雅高洁,素无波澜的眸中,看到了感激,看到了温暖,这叫他怎能不激动?
木玖手足无措,只好无言立在敖越天面前,刚毅俊朗的脸上露出憨憨的笑,过了好一会儿,方反应过来,急忙道:“起风了,公子,快进屋吧。”虽知公子并非想象中那么柔弱,可还是想要关心他。
敖越天轻轻一笑,风华高洁,轻声应道:“好。”
可就在这时,木玖伸出的手突然定住,敖越天也收起了笑容,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刚才的动作,向里屋行去。
“公子,这么大的院子太凄清了,要不要养点什么?”木玖边推着轮椅边问道,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某人听到。
“呵呵,随你,你想养点什么?”敖越天依旧云淡风轻。
“要不养些猫儿吧,公子怎么看?”木玖想了想后,笑着俯首问道,不经意间凑近敖越天的颈边,嗅到一股淡雅清香,醉人心脾,却让人生不出任何亵渎之意。敖越天的脖颈修长精致,线条极为好看,隐约藏在披散下来的墨发之间,木玖没来由地心中一动,目光中悄然无息地增添了一丝与恭敬、尊重完全不一样的情绪,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敖越天自然没有多想,只笑答:“哦?为何?”
木玖直起身来,随意道:“猫儿乖巧温顺,公子喜静,较为合适,还有,最近下人都走了,屋子没人打扫,这鼠辈自然就多了,要是它们偷偷窜到公子房中,吓到公子怎么办?正好猫儿可以捉捉鼠辈,岂不一举两得?”
敖越天“呵呵”一笑,状似极为赞同,只听他道:“甚好,怎能让那些鼠辈无法无天呢?”话音刚落,木玖便一脚踢开卧室的门,却只见一个黑影飞快地向窗边而去,木玖自然早有防备,身影之快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堵在窗口位置。
黑影见窗口已被堵死,亦不想硬拼,便极快地转换了一个方向,直向门口冲去,在她眼中,门口只是一位毫无缚鸡之力的残废!
黑影“勇往直前”地向门口而去,而本应担忧的木玖,此时竟然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毫无担心之意。
敖越天看着直冲自己而来的黑影,淡淡一笑,风姿高洁,伸出右手,虚空一挥,两扇大开的门就猛地关紧,阻住了黑影的去路,也挡住了门外清俊的男子。
屋内,木玖见黑衣人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站定,一动不动,便冷冷一笑,“怎么不跑了?以为戎王府没落了,便可进出自如了?”
黑影不语,似乎是在思索着出路。木玖上前几步,抬头看了看屋梁之上,漫不经心道:“可别想着从上面逃走,劝诫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出这个院子,否则,你将面临院外大批的死士。”见黑影继续保持沉默,木玖只好耐心解释道:“想必,你也是为了水曜图吧?”
黑影身体微微一僵,继续沉默。
“你们都中计了,皇帝正等着你们跳进来呢。”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便倒了一杯茶,饮下一口,继续道:“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得知的消息,王爷会把水曜图藏在公子的房内,这明明很可笑嘛!”
黑影动了动,“既然如此,那便让我走吧。”声音极为嘶哑难听。
木玖哈哈一笑,走到门前,拉开门,出去,便见敖越天背对着屋门,抬首看月,身影莫名的透露出一种孤寂和苍凉。他心中一悸,也不管屋内的人,快步走到敖越天面前,轻声道:“公子,我们回屋吧。”
这时,黑影迟疑地向屋外移动,小心翼翼地踏出门槛,见那两人当真不管,虽觉疑惑,但机会难得,便欲急忙向院外走去。
“这几日都来了不少人”,敖越天清淡的声音在院中显得极为飘渺,“可最后都……我不想再看到无辜的人在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夺中……丧失了最宝贵的东西,你自己选择吧。”
黑影顿了顿脚步,继而毫不犹豫地向院外走去,只闻得身后的一声轻叹。
“进屋吧。”敖越天轻闭上双眼,眼角晶莹。父王啊,请你收手吧……
木玖见状,心中蓦地一痛,他一直都明白,公子表面上看起来比谁都淡漠,其实,他才是真正悲天悯人的那种人,只是,他从未表现出来而已,因为,无能为力。
天际忽地飘来一抹乌云,渐渐吞噬了那勾细月,灰色的夜空,压抑着人心,沉甸甸的。
皇城内的一座宫殿里,烛火通明,熏香缭绕,雅致华贵。明镜前,黛眉如画,杏眼如星,头顶只挽了个松髻,用鹅黄色绦子系着,乌黑细长的发丝披泻下来,更衬得肌肤如雪,玉浮媚情。看着镜中朱颜尽现,安锦不禁自嘲一笑。
站起身来,她来到窗前,见一弯细月挂在天际,夜空深邃无边,皇城内依然灯火辉煌。天阶如水,她无语凝望。这月与炀国的一样皎洁,明日,她便要踏上归程,踏上通往那座清冷幽暗的宫殿的归程,踏上……无论如何,成败只在今晚,只在貘儿身上。她来到此处,本身就是个错误,她被期待着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倘若完成不了,她将面临的便是绝望的惩罚……
不知何时,天边竟然袭来几片乌云,并且越聚越多,直至挡住了皎洁的月色,挡住了那片美好的天河。秋风飒飒,凄凉地呼啸着,划过窗棂,掀起她单薄的衣袂,忽然间,她止不住地颤栗,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似乎底下有一片黑暗的深渊,在等着吞噬她的心。
貘儿……
她在心中不断祈祷着,祈祷貘儿千万不要有事,可是,为什么她觉得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陷阱,一个火坑,她不想跳,但却不得不跳。
突然间,宫殿的门,开了。烛火在风势下,簇簇燃烧,那长长的火舌不断蹿高,似是要吞噬了整个宫殿,吞噬了她自己。又一阵风吹来,吹灭了一只红烛,她却忽地,勾唇一笑。
“来人。”她向外喊道。
一个年轻的侍女立即从门外小跑着进来,低首恭敬道:“请公主吩咐。”
安锦微微一笑,神色间满是柔和,道:“那边有支蜡烛灭了,替我点上。”侍女应声去了。安锦来到桌旁,执起茶壶,优雅地倒了一杯茶。
侍女点好蜡烛,正欲禀告,却被安锦伸手一止,只见面前这位高贵的公主美目流转,唇绽樱颗,巧笑倩兮,柔声道:“我记得,你是叫若月是吧?”
侍女受宠若惊,头低得更低,“公,公主,奴婢是,是叫若兰。”声音细如蚊蚋。
安锦面上一僵,却很快又恢复笑道:“呵呵,若兰,真是个好名字”,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还多亏你照顾了。”
若兰连连慌忙摇手,“殿下乃是我炀国的公主,奴婢只是做了,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不敢居功,夜深了,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吧。”言罢,深深鞠躬着欲退下去。
安锦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见她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便温柔笑着,解释道:“我一人身在异国,倘若没有你们,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过下去。明天就要启程回国了,在炀国我不能说的话,我只能在今晚说了。”
若兰惊疑地看向她,无措道:“公,公主要说什么?”
安锦现在心急如焚,却要故作温柔,不免语无伦次,意识到自己的话,她愣了一下,继而又是微微一笑,一双美眸柔和地看向若兰,拉着她在桌旁缓缓坐下,细声道:“我看你与我年纪相仿,是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你想不想出宫?”
若兰自然不敢坐下,只站在一旁,安锦只好作罢随她。听闻了安锦的话,若兰先是一愣,继而眼中露出极大的惊喜,却又努力克制着,只小声问:“真,真的可以?”
安锦微笑颔首,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支玉镯,道:“这个,就当做送给你的嫁妆。”
若兰一惊,忙摆手,“这是公主的镯子,奴婢不敢要。”
安锦安抚她,捉起她的手腕,“这是我赐给你的,这镯子于我也没多大用处了,你生得这般标致,手腕细长,这玉镯可是很适合你呢。”边说着,边给她戴上。
若兰心中惊喜万分,安锦趁此时突然抬首,美眸直射向她的眼睛,执起茶杯,递到若兰面前,幽幽道:“渴了吧,先喝一口水。”
然后,她亲眼看着若兰喝了那杯茶,又亲眼看着若兰紧箍着自己的脖子,恐惧、绝望地看着她倒下去……
风更强劲了,门口的侍卫昏昏欲睡,见一女子从殿内出来,打趣道:“哦,若兰啊,明天就走了,大哥我可是会想你的,哈哈……”
女子似是因为娇羞,便以袖掩面,急忙逃开。
久之,女子回首,便见那座宫殿已化为一片火海,听火烧宫殿的“噼啪”声,宫人们的呼喊声,她笑了。冲天的火舌,映照着那张美丽的脸孔,凄凉而又扭曲。
人们只知道,宫殿走水,安锦死了。
入冬,花木凋零,庭内光秃秃一片,唯有那一树红梅,吐花露蕊,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