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们治吧。”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他会陪着他治,直到腿伤痊愈,如果公子不再需要他,他便……
“好。”许久之后,他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方子并不非常复杂,而他又是学武之人,对人体穴道经脉自然懂得比常人多,可是他医术不好,为此,他特意请了镇上最好的郎中来教自己针灸、推拿之类的东西。
治疗的过程中,木玖很辛苦,但敖越天却极痛苦。每次看着那俊秀的人疼得淡眉紧紧蹙起,额上青筋暴露,他便觉得心里也疼得无以复加,只想替他受过。
每一次疗程过后,公子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便连腿伤了之后他也没有如此狼狈过。每一次疗程过后,公子都会昏睡过去,他便会将他抱入浴桶,帮他清洗身体,但却心如明镜,没有丝毫亵渎之意。
春去夏来,院中的桃花不再纷飞,公子的腿伤也逐渐有了起色。他依然小心翼翼地每日不辞劳苦地为公子治疗着,这些事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幸福的,能够如此接近公子实是他之幸。
记得有一次,公子因为疼痛而昏倒在他的怀中,他心疼之余,只觉得心中那深埋的悸动慢慢渗透了出来。低首看着他淡淡的眉眼,看着他俊秀的面颊,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柔弱的模样,他只觉得此生能够遇见他,此生能够待在他身边,便也无憾了。
腿伤越来越有起色,但公子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消瘦,他看着实在揪心,只好托人从华尚捎来珍贵的补品给公子补身体。后来也不知道皇帝是如何知晓的,便常常命人送来贵重的补品。甚至有一次,皇后和公主竟然亲临看望公子,公子自那一次过后,便开始恢复了正常的脸色,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想来,公子的心病也将会慢慢除去。
一日,他端着药碗正准备进入公子的房间,却听里面有些声响,便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去,只见公子着一身单衣,拄着拐杖,在地上来回挪动着。他心中高兴,但也只在门外等待着,等到公子放下拐杖,坐回轮椅,他正想着该不该现在就进去,便听公子在里面道:“站了半晌,也不嫌累?”
他满脸尴尬之色,公子看见他,心情似乎很好,便忽然笑道:“你陪我去院中走走罢。”
木玖自然愿意,便推着他来到绿树成荫的院中,边走边说:“公子恢复得很快,看来凤神医的方子很管用。”
敖越天没有说话,只抬首看着湛蓝的天空。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桠投射到他单薄的衣衫上,染上点点光晕,这一瞬间,木玖觉得敖越天离他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令他绝望。
清风逍遥,半晌,他听到敖越天这样说道:“小玖,我很感激你一直在我身边。”
纵然只是一句话,木玖却忽然觉得他的世界都亮了,他看着敖越天那清淡的眉眼中染上温暖的情谊,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但,只是感激吗?情绪的变化是如此的快速,敖越天恐怕只看到他眼中的高兴,却没有看到那高兴背后隐藏的爱而不得的深深的苦涩之情。
敖越天逐渐能够站起来,逐渐能够走上几步,这令木玖极为开心,而敖越天显然也因为此事时不时地绽放清浅的笑容。那些笑容深深地刻在木玖的脑海中,无法忘却。每到深夜,他无法入睡时,那些笑容便愈加清晰起来,令他沉醉。
一次黄昏时分,木玖搀扶着敖越天来到院中,忽然间,天际出现了五种色彩的云,敖越天静静地看着那些光芒,忽然跟他说道:“这奇迹般的景象,看着虽美,却无端令人心痛。”
他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觉得公子的心情似乎有些失落,他的心情便也低落起来。谁知道敖越天看着他的神情,竟忽然开玩笑道:“这么俊朗的脸长在小玖你的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木玖颤了颤,直直地看着敖越天,说不话来。
敖越天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便突然低下头准备折回去,却不料腿伤还未好全,站的时间又长了,瞬间腿软得欲倒向地上。
木玖见状,情急之下,猛地将他腰身一搂,往上一提,敖越天情急之时,也一下子紧紧攀住木玖的脖颈,紧接着,敖越天的唇碰上了木玖的下颔,木玖的唇触上了敖越天的鼻尖。
两人都愣怔住了,木玖只觉得下颔处一片温热,一股清香扑入鼻间,看着与自己零距离的面容,他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快了起来,他望进敖越天的眼眸深处,那里没有厌恶,有的只是惊讶之色。再往下,再往下,就是那片温软,他心中纠结着,但最终还是努力侧过脸去,闷声道:“我抱公子回去吧。”
敖越天显得很是顺从,一路无语。
秋去东来,敖越天的腿伤已接近痊愈,可这天气实在冷的很,他的腿伤畏寒,再不能擅自外出,除非必要,木玖都不会让他踏出温暖的屋子。他本就是凉薄之人,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多大兴趣,便整日待在屋子里看书下棋或是其他事情,木玖则一刻也不离地待在他身边。
但事情总会有突然。
一日,木玖出去买药,这之前所有的药都是木玖亲自买的,此次也不例外。敖越天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忽然间窗户被大风掀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他拉紧了盖在腿上的毛毯,透过窗户看向院中。只见院中的梅花不知何时竟然都绽放开来,他向来酷爱梅花,这样看着竟然忘记了关上窗户。
木玖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他这般不爱惜自己,顿时火起,但也忍着,直接先把窗户关了,而后紧了紧他腿上的毛毯,关切道:“窗户开了多久了?腿可有异样?”
他不说还没什么,一问敖越天便觉得双腿与之前不一样了,于是轻轻蹙了蹙眉。
木玖见状,哪还记得生气,直接将他抱起放到一旁卧室的床上,皱起两道剑眉,道:“身上怎么这么冷?你吹了多长时间的冷风?”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给他盖好棉被。
“我看看腿怎么样了。”说着,他掀开敖越天的裤子,轻轻触了触膝盖,意料之中看到了敖越天眸中一闪而逝的疼痛,只好轻叹一声,拿起床边的银针,开始给他活动经络。
如今的疼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只是有些刺痛,敖越天躺着,看着木玖专注的神情,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一扬。
针灸之后便是推拿,直到敖越天的腿恢复了生机,木玖方罢手,屋里并不热,但他的额上却已经渗出了些薄汗。他站起身来,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敖越天却叫住他,问:“小玖,你是不是去折梅花?”
木玖慢吞吞地回答道:“我以为你喜欢。”
敖越天却道:“让它们长在树上罢,我不看了。”
木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要责备敖越天?责备他不爱惜自己?最终他只是什么也没说。
“小玖,你要想骂我就骂吧。”敖越天清淡的眉眼对着他。
木玖张了张口,“公子……”
“这件事情明明是我做错了,你该骂我的,我已经连累了你这么多,却还给你添乱……”
“公子!”木玖喊道,他的眼眶有些红红的,他认真地看着敖越天,深深地看着他,郑重道:“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希望,公子能够保重自己的身体。万一,万一哪一天,我不在了,公子……”
敖越天止住他的话,声音有些低,“小玖,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若是哪天想走了,与我说一声,便可。”
木玖待在敖越天身边这么多年,本可以听出他的情绪,但是关心则乱,他听到敖越天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觉得心中仿佛寒冰,冰冷的同时还带着撕心般的痛楚。
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猛地转身出了屋子。
敖越天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周身一寒,原本温暖的屋子仿佛再也温暖不了他了。
当然,敖越天的腿一日没好,木玖便一日不会走。两人自那天之后,很少说话,一直都是木玖在做,敖越天默默承受着他的关怀。
终究是熬过了冬天,春暖花开,百花齐放,一派勃勃生机。而敖越天的双腿似乎也被灌入了生机,竟然可以从屋中独自走到院中的桃花树下。
木玖看着心里高兴,但是隐藏起来的失落却一天一天地蚕食着他的心,渐渐把他逼入绝境。
敖越天一如既往的清淡,只是他看木玖背影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每次看着,都只觉得心头像是被针刺一样疼痛,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直令他越发冷淡。
他本就是明透之人,对世事看得甚清,只是,一旦自己入了棋局,特别是情之困局,他便手足无措,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这日,用完晚膳之后,木玖照例默默地为他治疗着,神情极为专注,手下也小心翼翼。忽然,木玖抬起头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再,不再需要了……”
敖越天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木玖离开之后,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方渐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这一次,他做了梦,对他而言,一个恐怖的梦。
他一下子惊醒起来,一瞬间,只觉得犹如醍醐灌顶,便忙起身下床,忍着双腿的不便,慢慢走到门口,拉开房门,一步一步地走向旁边木玖的房间。
木玖的房门没有锁,他轻易便推开了,房间点着灯,他看向床上,却没有看见他应该看到的人。房里很整洁,却也,很干净,干净得什么也没有,那一刹那,他心痛莫名。
呆呆地倚着桌子,他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那空空的床,他忽然很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
“公子……”犹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敖越天猛地转过身,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都纷涌上来,就连疗治腿伤的时候,他都忍住痛楚没有哭出来,可此时,他竟然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湿湿的凉意。
木玖见状,大惊失色,一下子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一旁,上前关切道:“你哪里不舒服?是我不好,我不该出去的!你哪里难受?”
敖越天看着他,忽然间笑了,伸手指向自己的胸口,缓缓道:“我这里疼。”
木玖愣了,久久无语。
敖越天继续道:“我梦见你走了,这里便疼了。”
木玖还是愣怔着,没有说话。
敖越天锲而不舍道:“我来了你房间,见你不在,以为你走了……”
木玖终于忍不住,上前紧紧地拥住了敖越天,颤声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敖越天清浅一笑,回答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木玖愣了愣,松开他,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却在他眼中寻到一缕揶揄,俊朗的脸上不禁展颜一笑,道:“我不会走,除非你赶我。”然后继续道,“我的意思是……”
轻柔地将唇贴上他的额,然后放开。
敖越天似乎有些局促,他低眉问道:“这么晚了,你出去有什么事?”
木玖满脸笑容,答道:“我见你的手杖有些磨损,前几日便让人重新做了一个,想你明天一早便可换上新的,我便去……”
剩下的话语被堵在在轻柔的吻中。
院中桃花纷飞,静美,却又有着无与伦比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