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天，会黑得格外早。
当暮色一点点渲染整个天空的时候，我变得焦躁起来。
我本来是不会去的。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的脑海，却一次又一次浮现出那个西餐厅，还有霍缦殊的面容，她喜欢捧一杯果茶，慢慢地啜，脸上的温婉的笑。
我终于没能再忍住，在接了一个合作伙伴无趣的电话后，关了电脑，拿起外套，出门。
我没要司机，自己驾车，一路风驰。
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开快车。开快车的时候，除了感受车子的疾驰，我不要去想其他东西，放空的身心，能得到片刻平静。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一天，虽是下雨，路况居然出奇的好。我不过用了二十分钟，就完成了平时半个钟的路程。当我到达西餐厅门口的时候，我脚步迟疑了一下，然而却只是迟疑了一下，我想，或许，我只是来用餐的，我好久没来过这里，想念这里的味道——虽然，在饮食方面，我几乎没留念过任何一种味道——除了霍缦殊做的。
好吧，我承认，我是疯了，因为霍缦殊一个电话，明明拒绝，却还是来了。
她应该不会来吧？
没有得到应允的相邀，当然不会来。
我心里有点失落，但也有点庆幸。有的人，你明明想，但还是不见的好。
然而还是见了。
当我一眼望去，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所有的失落和庆幸，全都变成了漫漫的欢喜。
霍缦殊坐在一个显眼的位置，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头微微偏着，看向我，沉静的、却又是哀伤的。
她没有笑，只是那样看着我。
我脚步加快，向她走去。
不过才走了几步，我的眼角余光，却又看到另两个熟悉的身影。是穆子秋和周渔。
此时，他们正坐在一起，喁喁低语。或许是周渔说了一件什么有趣的事，穆子秋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那样的笑容，配上她极美的容颜，甚至是耀眼而夺目的。
我身子微滞，看向了她。
她像感应到我的目光，也看向我。
我们就那样静静的对视着。
或许只有一秒。
然而在这一秒里，我的心思，却千回百转。
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场景，我走向霍缦殊，看在穆子秋眼里，传达的会是一种什么信号？
要不要离开？
或者，另坐一个位置？
不。
我马上否决了这样的想法。
他们几个，相距不过几米，霍缦殊对穆子秋可能还谈不上熟识，但我敢肯定，穆子秋对霍缦殊，却是再熟识不过的。在我渐渐进入他们视眼的同时，他们又焉不把我身边的人查个清清楚楚？虽然我和霍缦殊，鲜少在公众场合亮相，但同居却是事实。他们自是会掌握这一信息。只是，对于霍缦殊仅是一个男人所需要的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灵魂伴侣，他们大概还无法判定。此刻，我若太过刻意避开，反而会让他们心生疑窦。
还是从容见面的好吧。
思至此，我身子一转，脸上带着绅士的微笑，走向穆子秋。
我和她打招呼，很自然的寒暄，就像久未谋面的朋友。
“颜小姐，你好。”
“顾先生，真巧。”
“有缘自是巧。”
“要不要一起用餐？”
“不了，我约了人。”
“哦，她很美。”穆子秋看向不远处的霍缦殊，笑容意味深长。
我心突的跳了一下，仿佛自己走进了一个圈套。
真只是巧吗？
霍缦殊在这里，穆子秋在这里，当然，还有……
我微微打量一眼侧对面的男人，那个叫周渔的男人，他此时亦看着我，略黑的肤色衬着雪白的牙齿，笑容看起来似乎坦荡而真诚。
他和霍缦殊，其实走得很近。
虽然我几乎不干涉霍缦殊的社交圈子，但并不代表我对此一无所知。她自和我在一起，和昔日同窗一直保持着泛泛的关系，和职场同事关系也不亲密，可唯独和这个周渔，有段时间却似乎走得很近。
那是在我和霍缦殊分开的那段时间。
无嗔和我提过。
我当时面上一笑了之，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后来，当我和霍缦殊再度在一起时，我曾状似随意问起过周渔，得知他们也不过是关系略微亲密的朋友——我不排斥霍缦殊有朋友，如果我没那么多时间陪她，有个聊得来的朋友在身边，总是好的。
因为我知道，寂寞和孤独，有多可怕。
只是，霍缦殊把他当朋友，她把霍缦殊当朋友吗？
且不管眼前的男人，笑得有多坦荡多真诚，但是，从他多年以朋友身份陪在穆子秋身边，从他得到颜朝的赏识和破格提携，从他这段时间的行事作风和手腕，我清楚的明白，这个男人，他的心机，怕是不输我一分。
一个懂隐忍知进退能精准的把握机会的男人，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男人。
赵锐曾评价过他，说他心思深沉，情商极高，一旦为敌，则是个可怕的对手。
那时，他才刚刚进入颜氏，虽得颜朝亲自调教，但表现平平，并无出彩之处。
我和无嗔，虽觉得赵锐不会夸大其词，但心底，还是不以为意的。
不过后来，颜朝病重休养，他一度成为颜氏公关代言人，行事细密周至，言辞滴水不漏，在众多场合，都四两拨千金，挡住各方流言，稳住颜氏集团的人心，表现可圈可点，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后来颜朝病情稳定，重新出现在公众视眼，却没有再掌舵颜氏，而是重点培养周渔，甚至把一个核心部门的管理权交给他，引得外界猜疑纷纷。甚至有人说他是有意招周渔为婿，所以才如此重用。尤其是穆子谦尸体被找到的消息传出后，这个猜疑，几乎成了笃定。
而穆子秋，也在那之后，和周渔旧情复燃，两人出双入对，俨然一对恩爱情侣。
只是，他们这样的恩爱，看在我眼里，却虚得很。
我见过穆子秋悲痛欲绝的模样。
我并不觉得那样深刻的爱过一个人，能那样快速的走出所爱的人的死亡阴影。哪怕带她走出这个阴影的，是另一个男人倾尽一生的深情。
所以，我觉得他们的恩爱虚得很。
像是要秀给谁看？
是要秀给我看吗？
其实我不介意看戏啊。
是演戏的耐得住，还是看戏的耐得住，就看谁更在意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了，不是吗？
我一直以为，我是导演，剧情怎么发展，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然而今晚，西餐厅的这一巧遇，却让我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我回头看霍缦殊，她此时正微微勾着头，手无意识的搅弄着面前的咖啡，似想什么出了神。
霍缦殊，你在想什么呢？
今晚，你在这里，他在这里，她亦在这里，而我，也来到了这里，是命运安排的一场巧遇吗？
先不去想了。
我敛了敛神，与穆子秋告别，来到霍缦殊身边。
“我以为你不过来了。”她抬头看我，有点惴惴的笑着，笑容脆弱，让我想起那冰雪花。她的面容，也像那冰雪花一样，苍白得近乎透明。
我心里一疼，但面上却冷冷的，问：“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呃，我还有一些工作没交接好。”
“哦。”
……
竟都无话。
过了一会，还是我打破沉默，问：“想好了去哪里没有？”
她摇摇头：“凤临说，我们先四处走走，喜欢哪里，就停在哪里。”
我不由噙了一丝冷笑，凤临凤临，又是资凤临，霍缦殊，你来和你昔日情人告别，用得着时时刻刻把今日情人挂在嘴边么？
霍缦殊应该感觉到了我的不屑，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局促的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我的声音更冷，“你要告别，我就来和你告别，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霍缦殊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那么，再见。”我作势起身。
“不，倾砚。”霍缦殊急急唤住我。
“还有什么吩咐？”我冷冷的看着她。
“我，”霍缦殊茫茫的看着我，眼睛有一刹那似乎失去了焦点，“我……哦，没什么，再见。”
我心里有一股捏碎她的冲动，她这模样，就像那瓷娃娃，只要我稍一用力，就会碎了的吧。如果碎了，她就不会再疏离我，远离我，就再也不会属于另一个人，是不是？
手不自觉握紧。
然而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顾倾砚，你这是在做什么？如此轻易被她激怒，可曾值得？一个不在意你的人，你又何必如此在乎？”
不过是一个霍缦殊。
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又何惧再失去一个。
握紧的手松开。
我面上的冷散去，声音里的冷也散去。
我站起身来，彬彬有礼的，声音温煦，绅士风度无懈可击。
“那么，霍小姐，顾某先告辞了。”
霍缦殊唇抿得和肤色一样白，握着咖啡杯的手神经质的抖了一下。她没有看我，只是微微侧着脸，视线刚好对着周渔和穆子秋。
他们正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皆是情意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