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的日子过得寡淡无味了。秦文轩正在写作的剧本因为电影出品人那面出了点状况，一夜之间，原来定还好的合同就变成了一纸空文。秦文轩心里窝火，正烦恼着，老鬼从千里之外打来电话说，有个电视剧的活儿，问秦文轩有没有兴趣？秦文轩心动了一下，老鬼说，捣鼓这电视剧的制片人眼下正在BJ跑关系，老鬼已经跟那制片人介绍了秦文轩，制片人要求先见见面。秦文轩说最近什么都不想写作，看字儿就犯恶心，连电脑也懒得打开，不过这事得容他想一想，老鬼说：“那成，明天等你准信儿。”
他刚搁下电话，门铃响了，透过监视器一看，是柳茹。
他和柳茹好长时间都没在一起了。他同她之间虽也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但情人终归是情人。
柳茹突然驾着跟头云，突如其来地追踪到了他里，柳茹一进别墅，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便瞬地霍亮了：
秦文轩说柳茹；“哎哎哎，你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先言语一声？”你是怎么来的呀？
“坐飞机来的呀，头等舱。”
“吔喝？”
“谁给你买的头等舱？该不是你自己吧。”
“我疯了？当然有人给我买。”
“是你那位山羊胡子画家？嘉士德拍出天价来了？”
“得得得，别提这事了，我跟他分手了。”
“又怎么呢？”
“命该如此呗……哇！这儿不大资本家住的地儿吗，哪儿哪儿都跟穷人过不去啊！我说你真会挑地儿！真会享受！”
柳茹走进卧室，目光落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还搐了搐鼻子：“什么味儿？香奈儿？”
“狗屁的香奈儿。我怎么闻不出来？”
“你？你是闻不出来，多大个BJ花花事儿不少吧、老实交代。”
“你觉得我秦文轩还有那份闲心吗？”
“这我可说不来，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呶呶呶，床上的东西都得换，不然会破坏感觉。”
当下，秦文轩就陪柳茹上了趟街，买了一套崭新的床上用品，三下五除二，统统换过。
遗憾的是秦文轩在床上的事情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你对我不好了，我能感觉得出来。”柳茹事后满口怨他。
柳茹说她在性用品商店里看见有种叫“销魂液”的玩意儿。柳茹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两眼闪亮：“买来试一试，好吗？”
他根本没当回事，就出去办点急事了。等他办完事回到别墅的时候，柳茹已经一个人喝得半醉了，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逼人的酒气，桌上的大半瓶马爹利已所剩无多。进了卧室，见柳茹醉意恍惚地横躺在大床上，眼神朦胧如雾，两腮酡红，噎噎嗒嗒地抽泣着。
柳茹说：“说到底，你是心里没我了。你在我身上没有什么激情了！”
他坐在床上，活像只呆鹅。他体味自己这种状态，类似于无欲的状态。是老了吗？他内心陡然产生了一阵莫名的惶恐。
“萨日朗……”他自言自语地喃喃。
“你嘟囔什么啊？”柳茹说，她惊讶地看到他眼里的泪水时，不禁吓了一跳。
他们又紧抱在一起。深度接吻之后。他有了感觉。当她的手探到那部位时，居然坚挺。她揶揄他：“越不用它，它越来劲，招之不来，来之不战，战之不胜。”
她这么一说，他又疲软了。
他内心体味着失落和沮丧，心乱如麻。他望着她娉婷的侧影，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窗户还没打开。光线从窗帘缝隙里泄进，黄缥缥的。床头那只袅袅冒着轻烟的刻花玻璃烟灰缸里，还丢着她刚用过的揉成一团的餐巾纸，擦口红用了的。
柳茹是多变的。女人都多变。
做不成事，他就和柳茹就躺在一起谈生活，没想到柳茹竟也是一肚子的感叹：“人啊，绝对不可以趴下去的，你只要爬下去，别人就会踩着你的身子踏过去。生活就这么残酷，没有一点烂漫。可文轩啊，你的精神却要高飞，这可能吗？什么时候你这个大作家才会变得稍微现实点呢？金钱、地位、其实都不过是为了把短暂的人生装点得美好一点而已。人这一生，开心日子不多。好好地活吧，文轩。你是个好男人。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很简单的女人，我只寻求欢乐，而不是寻求真理。我觉得，这才是你我之间的真正距离。你心里的那个伊甸园永远存在着，你这个人啊，怎么说呢，两张皮。你过的是一种双重的生活。”
秦文轩喃喃：“也许你说得对。”
柳茹的脸色集合起秋天下午全部果实的饱满颜色。他望着她，心里却想：人和人，在本质上都是无法沟通的。
柳茹说：“我从不可怜失败者，实际上，不管你个人的品行多么高尚。人们关注的只是成功者，不管靠什么手段成功的。人们根本没耐心，只对结果感兴趣。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先得适应那种跪着的生活。我一位女友，得了肾病，却幸免于难地活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是靠她的意志么？靠理想么？屁！是因为她跟一个政府要员有那种关系，她换肾才成了一种可能，才侥幸逃出了死神的手。没有金钱，连理想也是苍白的。当你蜷缩在地上的时候，谈什么个性不觉得可笑？你有你的个性。但你得等到成功的那一天，爱怎么发挥怎么发挥你的个性。可是，当天空还一片黑暗的时候，你就不能不把你内心的光辉和锋芒藏起来，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假如明天上帝说：摆在你面前的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了，只有牛粪，那你吃不吃？”柳茹的目光直逼着他：“你要问我，那我就毫不犹豫地吃牛粪！还要吃得津津有味！决不会回想昨天刚吃过的面包香肠味道。”
秦文轩听着柳茹不明就里的感叹，心情陡然沉重如铅了，顿觉内心之光微弱欲熄。脆弱到随时被黑暗吞噬，不留点痕。他无法谴责柳茹说得不对，谁不是一只脚踏进天堂，而一只脚却深陷地狱呢？
柳茹说着说着又从床上跳下去，赤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继续说：“今天有今天的痛苦，明天有明天的痛苦，为什么要将明天的痛苦放到今天，让今天的生活变得沉重呢？文轩你这人的毛病就是太书呆子气了。人生其实没有多少退路的，你必须成功。一旦你爬下了，那一切也都完了，你不能埋怨别人残酷，不能埋怨生活不公平。听我一句话，别让自己的生活总拖着一道阴影。你这人最大的问题是不善于保护自己，总是处于腹背受敌。”
是的，柳茹这话说对了，他是最怕跟人打交道的，太累，太累。
他再一次想起了遥远的哈纳斯之梦。
我看见了马群……他心里对自己说。
柳茹在别墅里住了不到五天，就跟一个什么狗屁公司的老总一只电话，就急匆匆地双飞广州去了。坐的是还是头等舱。他到机场送走柳茹那天，天上落着小雪。柳茹扑过来抱紧了他。他知道他和她是该真正结束了，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人生是一次长长的苦旅。一个哲人还说过：没有幸福和欢愉的生活，犹如一条没有驿站的漫长苦旅。其实，幸福只不过是一种幻觉，如同宗教。他很能想象孔夫子周游列国，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是何等模样的处境了。他的感觉是自己成了一个空心人了。心里空得只剩了个“空”字。他走在大街上，对面的马路上有一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他心里喃喃：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