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过繁华的闹市,在转了几个弯后,眼前五光十色的广告和川流不息的车辆逐渐减少。当出租驶进一条两旁种着香樟树的街道时,进入眼帘的风景是一片静好。这里没有匆忙的身影和喧嚣的声音,道路两旁挂着好些鸟笼,一些人在路边像是摆地摊一样卖着盆花,树荫下有人在下棋,有人坐在摇椅上小憩。路边三三两两开着些小店,门面上贴着花鸟鱼虫的字样,或是编织茶具之类的字样。在这条路的拐弯处有家看上去古色古香的茶馆。
出租车经过一个个的巷口,终于在一条很窄的巷口停下。这是一条很窄的百米小巷,分别在巷首和巷尾各有一户人家。冯知恩的家就是巷尾那座黑瓦白墙的小楼,宛若一幅水墨画。
小巷两侧的墙很高,墙壁被岁月和风霜侵蚀,原本的灰白剥落成斑驳的灰蓝。青石板的地面上铺着绿缎般的青苔,小巷有种静静的清幽。给人一种置身在世外桃源之感,这里不仅隔开了世界的浮华躁动,也隔开了盛夏的炎热和明晃晃的日光。
我们跟随冯知恩进了院门,门口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曲径,通向家门。以这条曲径为界将院落分成两部分:一边栽种着两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粗壮的枝干上吊着一个秋千,树荫下摆着一块石桌和五只石凳,一旁还放着一只藤编的摇椅;另一边种着两大丛开花的植物,我认出其中一丛是洁白盛开的栀子花,香味浓郁热烈令人神迷。离栀子花不远还有一簇绽放着紫红色花朵的植物,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蓬勃,在它周围的地面上还缤纷散落了好多的紫色花朵。地面和枝头都被花影占据,美不胜收。
“那是什么?”我指着它们问远岸。
“木槿。”
我欣喜:“就是传说中那种朝开暮落的花?”
远岸点点头,青蕊和冯知恩也异口同声回应着“是”。
“你以前来过这儿?”我问远岸
他摇头:“我家里也有木槿,只不过是白色。”
“我也想要!”我摇着他的胳膊撒娇似的轻声说着。
真的只是刹那间就爱上了这种花,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它们美艳的姿态,朝开暮落又不停努力地绚烂,该是怎样的执着。
“好。”远岸轻声应我,语气里有种郑重其事的认真。
冯知恩家的小楼一身素妆,一层的窗户仍然保留着旧时的木雕花窗,梅兰竹菊的图案,透着一股久远的香色和神韵。好雅致的味道!我不由从心里发出一声赞叹。
“是知恩和小蕊把同学带回来了吧?”忽从屋内传出来一句,说话的人底气十足声如洪钟,接着从里面出来一位老者,他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一手提着一把油纸伞,一手娴熟地转动着两只硕大的保健球,那两只球是石质的,在他股掌中“呼啦呼啦”地欢快转动。
“是,阿公。”
“哈哈!”阿公一声朗笑:“别站外面晒着啦,快进门吧,家里台子上还给你们留着热饭!我跟你阿婆出去喝茶,你们自便啊!”
说着,冯知恩的阿婆也出了门。已是迟暮老人,依旧容光焕发。白发中掺有缕缕草黄,却也烫着很合适宜的卷发。她穿了一件桔色绣花的宽大长袍,坡跟的凉鞋露着染着红甲油的脚趾。阿婆手中还拎了一只精致的小包。
她从台阶上走下,来到我跟远岸面前笑着说:“侬好啊,吾伢知恩的朋友一个个都灵光的嘢!”
她说一口柔软浅吟的嘉兴话,语速很快,老人家的热情让我们觉得这美丽却陌生的环境立马亲切起来。
我们被热情地请进客厅,阿婆搀着阿公向大门走去,阿公提伞的那只手轻揽着她不再纤细的腰。隔着窗户,我看到他们相偎的背影宛若热恋中的爱人,却又多了一层安宁且不再悸动的温馨。他们在年轻时经历过很大的波折有过很严重的争执吗,还是相安无事地过了一生?到这个年龄也算是终身相伴了吧?只要紧紧抓住,那些磨难磕绊终会向生命告别,然后过渡给你静好悠闲的时光,再渐渐走向终结。看,说是很难,不也这么简单纯粹?
冯阿姨有一手精湛的厨艺。她常在晨间摘下一些半开的木槿用作煲汤或炖肉,连饭菜里都充盈着甜甜的花香,不过是家常饭菜,却也让人感觉到优雅。冯叔叔五十出头,人过中年事业如日中天,他自己开了四家律师事务所,一间开在了嘉兴,另外三间分别在杭州宁波和上海,他同时还是多加企业的法律顾问,每天的工作充实繁忙,可以说是披星戴月。因此冯阿姨不仅是全职主妇,更是冯叔叔工作上的亲密伙伴,帮忙打理着事务所的一些工作,为了家庭和事业两全,甘愿屈居幕后。
冯叔叔在****时候是老三届中的老初一。十五岁时初中毕业,丁点儿大的年纪就远赴边疆当了知青,在北大荒的建设兵团一呆就是八年,却凭着对知识的热爱和追求从没放弃过书本,不间断地偷偷学习,在高考恢复那年,顺利考入某大学法律专业,毕业后分配在法院工作,后又考取了硕士。冯阿姨就是他在读硕士时结识的小师妹。冯叔叔几年后又凭着工作经验下海经商,创办起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据冯知恩说,他老爸常跟他说得一句话是“知识就是力量,它或许不能改变命运,却能指引你走向不同以往的生活轨迹,为你创造人生带来无限可能与希望。”
冯知恩的小妹冯知慧,是冯叔叔老来得女的掌上明珠,刚小学毕业,放假没多久便投入紧张的衔接班的学习中,为上中学打基础。她眼睛总是曲着,冯阿姨催促她赶快配只眼镜,她却执拗说戴上眼镜不好看。知慧一见我们就挑起嘴角笑,一幅喜人的样子很是可爱。
那天夜里,青蕊递给我一个纸袋,我从里面拿出一条薄如蝉翼的丝质方巾,见方足有一米,蓝绿相间无比柔软。堆在一起,就像映着蓝天的碧水泛起的一波清浪。
“好漂亮啊!”我挺激动地看着青蕊。
“看你激动的!东西还没看完呢。”
于是我又从纸袋里取出一只牛皮纸盒,里面放着一条长裙。跟青蕊身上传的那件一样,一动就会飘摇的裙摆,上面有精美纷飞的印花。这条是湛青色。
“哇!这也太好看了!”我激动地看着青蕊,只剩下傻笑。
“还不赶紧试试!”青蕊催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青蕊穿着花裙子,牵着各自男友的手一起去了嘉善西塘和桐乡乌镇,然后又去了杭州和上海,每天都兴奋不已早出晚归。江南水乡的湖光山色柔软妩媚,让我和青蕊这俩北方妮子很是大饱眼福。我们四人的相机手机内存全满,一周下来身心疲惫腿肿脚肿的。
用青蕊的话说,疲惫不仅是因为到处游玩,更是因为持续高涨而兴奋的情绪在消耗体力。我们纷纷点头赞同。
最后一天从上海回到嘉兴,青蕊却一病不起了,不仅身体发热,腿和腰都疼得厉害。我们着急万分要把她送去医院,可青蕊推说是晚上在江边着凉感冒了,加上这几天四处奔走到处游玩,腰酸腿疼也属正常,休息两天吃点感冒药就好。反正她说什么也不去医院,还振振有词强调说一般性的感冒吃药也是一个星期好,不吃药也是一个星期好,药都不用吃还去什么医院,把医院的床位誊出来留给更需要人吧。冯阿姨和阿婆说就算不去医院也要去查看一下,让医生诊断了才好吃药,青蕊终于妥协,我们送她到冯知恩家附近的诊所。
诊所大夫了解了青蕊的症状,说可能是过劳所致。他开了几服药让青蕊先服用看看,如果症状不能缓解就得去医院作具体检查。我们按医生的嘱咐给青蕊喝水吃药,冯知恩还给她按摩,一直折腾到晚上。
半夜,青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又开始复燃。她突然迷迷糊糊跟我说她想家了,想立马回去。可能是人在生病时感情异常脆弱,她说着说着竟然哭了。我边安慰她边给她擦泪,她哭着说着就睡着了。
我在青蕊的额头重新搭一块湿毛巾后,就着急去找冯知恩和远岸。情急之下我没敲门就闯了进去。此时已过午夜,夜深人静中这条小巷更显幽寂,这样的氛围很容易让人忽略了思考。我只急着推门而入,然后就看到两个男生只穿了内裤在房间里练器械。
屋内关着窗,我一开门一股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他俩吃惊地看着我,一人拿着杠铃,一人拿着弹簧拉力器,都是汗流浃背的样子。冯知恩满面通红表情尤其尴尬,他反应迅速地把床上一堆凌乱的床单裹在身上,我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把门关上又退了出去。
我站在门口暗暗发笑,不一会儿远岸开门让我进去,此时屋内床铺已整理整齐,窗户开着,夜凉的微风飘摇进来。
冯知恩坐在他的架子鼓跟前,动作夸张地空打着,完后他看着我一脸不满地说:“我说大姐,呃不对,应该是大嫂,您以后进来之前能敲敲门吗?你看我差点就让你一览无遗了!你说你是对得起我大哥呢,还是我对得起至今还卧病在床的小蕊啊?”
江远岸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看我。
我憋着笑一脸看着远岸,严肃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要没点儿急事至于能忘了敲门吗?青蕊现在还没退烧呢!”
“我去看看。”冯知恩一听这话便要急着出去。
“先等等,她好不容易睡着。刚才还哭了呢,哭着睡着的。”
“怎么哭了?”冯知恩挺着急。
我把青蕊想回家的事跟他一字一句地讲完,最后我们一致决定,把返程的时间定在后天清早,如果青蕊能好则好,好不了,也只能是让叶爸叶妈担心受惊了。总之,先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