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苏慕辰乖乖地呆在医院里,变得很沉静,也不再提出院的事了。清若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医生来看巡房时说他可以出院了,他却置若罔闻,好像在医院住上瘾了一般,半点出院的意思都没有,清若也想着再静养几天也不迟。这样又过了几天后,医院再次赶人了,清若不得已之下,询问了主治医生一些注意事项后,打了电话告诉明城,顺便让他帮着办理了出院手续。
上午,清若正在病房里收拾衣物。
“咚咚咚”敲门声应声而起。
“进来。”清若头也不抬,只专心收拾衣物。
叶玲珑惊奇地问道,“慕辰这是要出院吗?”自从上次两人谈过话之后,彼此之间的敌意已经渐渐消失,虽还不是朋友,可说话间也客客气气的。
“是啊,整天被医药水和消毒水的味道包围着,他也受不了。再说,医生也说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
“也好,千好万好不如家好。对了,我今天来,是向你们辞行。”
“你要去哪里?”清若诧异地问道。
“当然是回美国了,过两天就是小年了,我得回家陪我爸妈过年。”叶玲珑说着,眼神儿在房间里来回瞟。
清若知道她是等苏慕辰,只说,“我哥带慕辰去复查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等会儿再走吧。”
“不了,替我向他告别,我十点的飞机,先走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就不挽留了,只祝你一切都好!”
“嗯,你也要好好的。清若,对不起。”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便转换了话题,“对了,前两天苏叔叔已经出院了,现在应该在家修养。”
清若开心极了,嘴里说着“真好”,却莫名有些心慌。
“清若,你一定要幸福,比我幸福!”叶玲珑幽幽的语气传进她的耳中。
清若只狠狠地点头,她想,自己一定要狠狠地幸福。
清若接苏慕辰回到苏家后,苏慕辰提出要清若住到家里来,奈何清若死活不同意,他没办法,只好由着她。而清若也担心他们没人照顾,就自作主张请了一个擅长养生之道的张姨照顾他们。
多日不来,清若对苏家竟有一种陌生感。于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她一个个房间慢慢地扫过去。
清若走进苏慕辰的房间,房里都落了一层灰,唯有放着她与苏慕辰合影照的书桌被擦得纤尘不染。
清若慢慢地抚上那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笑靥如花,男孩温柔俊朗,唇角就不自觉地开始上扬。可想到刚才回来的一路上,苏慕辰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清若的心里不觉多了一份不安。这样想着时,心便如刀绞一般,又拼命地摇头否定自己,说是自己多想了。
苏慕辰回来时,就看到了心事重重的清若,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尽力安慰着她。
“我们下去吃饭吧,张姨给你做了鱼香肉丝。”然后,将她手中的照片放回原位,拉着她下了楼。
清若跟着他下楼,匆匆地在苏家吃过了午饭便回了明家。
下午,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请问,是苏慕辰吗?”
“我是,你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里有一些照片,你一定有兴趣。”
“你错了,我对你的东西没兴趣。”苏慕辰说着挂了电话。
很快,一封快递送到家里来。
“慕辰,你的快递。”张姨递给了苏慕辰。
“谢谢张姨。”
清若来到苏家,问道,“张姨,慕辰在吗?”
“他在房间呢。”
清若走进去,欢快地叫着,“慕辰……”下一秒钟就发现苏慕辰脸色极其难看。清若走近他身边,用手探额头,“慕辰,你怎么了,是不是骨折的地方又疼了?”
苏慕辰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无半丝表情。
“你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很难受好不好?”
苏慕辰不再看她,却将自己手边的照片转手给她。清若看着那些照片,无一不是自己和明城。明城与自己的对饮照,她手中拿着明城的戒指照,醉酒的自己躺在明城的怀里的照片,明城背着自己的行路照……清若大脑迅速聚集努力回忆这些照片的场面,她终于想起这是那晚明城陪自己喝酒解闷时的事,只是怎么会在慕辰这里呢?清若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不过现在她也没有心思再想这些了,她得先向他解释清楚才最为重要。
“慕辰,你听我解释,这些就是那晚你找到我之前的事,但你相信我,我们是清白的。”
“我知道,清儿。”他紧紧地抱着她,好像下一秒她就会从他身边消失一样。
“清儿,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茶馆吗?”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一下子心里很不安,难不成他们也要和当初的那个店主一样?
她突然想起了当初与上官慕辰他们踏进“缘错”时,她曾问过年轻的女店主为什么用如此诗意的两个字来命名一个茶馆,店主长久沉默着,害得她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连连道歉。最后,女店主轻吟了一首小诗,留下一句“以后你会懂得”,转身而去。因着这一段小插曲,清若当时便记下了这首诗。如今,女店主已不知去往何方,茶馆也几次易人,却始终保留着这店名。只是,听说,她走得匆忙,却异常坚决。此刻,想到那个女店主,又不由想起了那首小诗,也终于明白了她的那份伤痛。
在千年前的那个日子里
有谁记得这个故事
我曾羡慕那个女子
相对凝眸 执手千年
细语呢喃
夜未央 回首却道
不见旧时影
不期遇见
却偏偏相遇
缘也? 命也?
一扇窗棱
抬望眼 月色晴朗
月似当时 人似当时否
也不过一曲缘错也
初来时,不解一个茶馆为什么要如此命名,现在,她才懂得,当年的女店主脸上的表情叫做沉痛。
想想如今自己的处境,不就是缘错吗?她和上官慕辰、苏慕辰以及叶玲珑之间,终究是一份错综复杂的缘分。
她下意识的也将苏慕辰搂紧了几分,让自己完全倚靠着他。她相信,他一定不会再让她孤单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慕辰和苏医生的病情都好多了。可两人之间像无形之中筑起了一道冰墙,总也很少和对方说话。
很快,就到了小年这天。
张姨准备了一小桌的年夜饭。
饭桌上,苏慕辰缓缓开口,“爸,谢谢您。”
“谢什么,父子之间不说这个。”苏慕辰看着对面依旧保持着以往貌似寡情的父亲形象的苏医生,有些感慨,他虽寡言少语,实际上却给了他最沉重的父爱。
“爸,谢谢您救了清儿和我,谢谢您将我送出国外读书。您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铭记于心。”言及此处,苏慕辰有些迟疑,然仍旧鼓起勇气说道,“爸,我想求您,以后别再做伤害清儿的事了,好吗?”
苏医生听到这里,拿着饭碗的手不禁一颤。他明白现在的苏慕辰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也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一下子,喉咙咔住一般,哽咽不已。
苏慕辰知道,苏医生所做的所有一切,不过是太在乎自己的缘故。今生有这样一位父亲,他要怎么感激,感恩的说道,“爸爸,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父亲,永远都是。不管我是上官慕辰还是苏慕辰,我都是您的儿子。”
“慕辰,对不起,原谅爸爸,爸爸是因为太过害怕失去你,所以才做了那么多错事。”苏医生颤抖着声音解释着。
苏慕辰何尝不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眼前这个老人,将自己完完全全当做亲儿子一般对待,他怎么忍心责备半句,即使他做了那么多错事。究其缘由,也不过是为了爱而已。他若不原谅,怎么对得起他这些年的养育教导之恩。父母之恩大于天,何况是养父之恩呢?
“爸,我知道,我不怪您,也不会记恨您。等会吃完饭,我陪您一起去墓园吧。过年了,我们也该去看看他们了。”
苏医生老泪纵横,他一直想着,如果苏慕辰恢复了记忆,一定不会再认自己这个父亲。可是,他没有想过,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又岂是血缘就可以隔断的?
现在,他很后悔自己做的那些事,欺骗清若说儿子与小玲有婚约,逼着清若离开他;也后悔找人拍下清若与明城的照片;更后悔让小玲住进苏家,害得她白白付出了真心,最后却伤怀地离开。
“慕辰,叫清儿一起去吧。”苏医生想着要弥补,将他还给她。
“好,吃了饭我就去找她。”
父子俩高高兴兴地结束了午餐。
饭后,苏慕辰去找清若了。苏医生打电话给他的好朋友老路,“老路,慕辰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啊,那你怎么办?”路医生闻此变故有些惊讶,惊讶之余不免要为老友担忧了。这么多年,他这个父亲是怎么对待儿子的,他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倒是苏医生坦然的笑笑,“什么怎么办,他依旧是我儿子啊。”
“慕辰也是这么想?”路医生有些怀疑。
“是啊,下午我们要去墓园,这么久了,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自己的儿子了。”
“老苏,恭喜啊。老来得子,好好珍惜吧,慕辰是个好孩子。”
“谢谢你啊,老路。”
两人愉快地结束了对话。
远远地,上官慕辰的墓前站着一个人,苏慕辰和清若走近些后,齐齐向那愁容满面的男子躬身道,“苏叔叔。”
苏医生并未抬眼看他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来了。”
苏慕辰走过去轻拥苏医生的肩头,小声安慰着。墓碑上上官慕辰的照片已经开始泛黄,照片中的俊颜也渐渐模糊不清了。
苏医生叹息着,自言自语道,“很多事终究还是变了,连照片都模糊不清了。”
清若听到他这样说,涕泪交加,“苏叔叔,没有变,我们都还是以前的我们。在我心中,您还是那个关心我的苏叔叔;在慕辰心里,您依旧还是他的父亲;而那个潇洒少年,他会一辈子活在我们心里。”
苏慕辰苦笑着,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再多付出,自己最终也敌不过他,即使,他已是一抔黄土。不过,这也难怪,毕竟,里面躺着的,是父亲的亲儿子。而他这个儿子,说到底真的什么也不曾为他做过,除了给他添烦恼。思及此处,不免忧伤,一丝苦笑挂在了嘴角。
苏医生眼角的余光扫过,正好看到这一幕。想到苏慕辰的处境,他不禁悲由心生。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残忍,是他亲手造就了这一切。
在他心中,苏慕辰就如同他的亲儿子,现在他只顾着悲伤着失去一个儿子的沉痛,却丝毫没想到过另一个儿子的悲痛。
上官慕辰和清若的感情,他又岂会不知?但他因一己之私,亲手将他们拆散了,让他们以为彼此早已阴阳相隔。幸好,他回来了,也记起了从前,他们又走到一起了。他们都等了那么多年,守护了那么多年,终究等回了彼此。可是,苏慕辰却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称他为父,却不是亲父;当回上官慕辰,却不能弃他于不顾。
想到这儿,苏医生不禁对苏慕辰多了几分心疼。他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他知道,这个结局也是上官奶奶生前愿意并希望看到的。
苏医生拉着清若走近墓前,指着墓碑说,“清儿,我要你当着慕辰和奶奶的面答应我一件事,而且你必须承诺,这一生,死生不复改变。”
清若看着苏医生坚决的眼神,再看看面前的墓碑,缓缓道,“好,我发誓,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