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翔正想了很久,终于决定了。
“妈,我不想继续上学了。”
母亲顿了好久,小声说道:“不上学?不上学你能干什么,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
韩翔正微微低着头,紧皱着眉头,斜过脸去,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沉思着。韩翔正从小学习成绩就一塌糊涂,他一点都不喜欢学习,唯独比较喜欢语文课,语文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就要初中毕业了,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浑浑噩噩地都干了些什么。
“妈,我根本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我要出去闯闯,学着挣钱,那样或许更适合我,况且,我不想再看你自己一个人操劳了。”
母亲叹了口气。
沉默许久。
韩翔正悄悄看了母亲一眼。母亲板着脸,额上的皱纹深了好多。韩翔正忽然感觉鼻子一酸,又扭过头去。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少笑过了。虽然父亲在世时,她也很少笑,但这并不一样。
“妈,我长大了,我想去城里,和伯父他们一起去打工。”
“不行,你还太小。”
“怎么小了,我已经十七岁了。”韩翔正坚定地说道,他第一次做这样大的决定,“妈,我已经决定要去了,我会努力挣钱让你和奶奶过上好日子的。
“我要的是这些吗?你只要好好读书,健康地长大成人,将来有一份好工作一个安稳的家就好了。”
可那是韩翔正想要的吗?
“妈,那些不是我想要的。答应我吧。”
……
母亲转身离去,低声说了一句:“和你爸一个样子。”
之后几天,母亲没和韩翔正说一句话。一周之后,母亲找人在家里安装了一部电话,那时候整个村子也就几部电话,应该花去了家里大部分钱。
“记住咱家的电话号码,以后想家了就打电话,等过了年,就走吧。”
母亲同意了。
韩翔正却说不出到底是喜是忧,总算等到母亲的同意心里忽然有些焦虑了。
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最重要的,母亲和祖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了。
母亲卖掉家里两头猪,当做韩翔正的路费和生活费,祖母也把自己攒下的零花钱都给了韩翔正。
人生,总得有勇气去改变些什么。总要面对离别,可是离别,从来都不是件轻巧的事。
“如果觉得累就回来,千万别勉强自己……一定要多吃饭,你还在长身体……”母亲说了好多遍的话,又在重复了。
只不过此时,韩翔正已经坐在去往城里的车上了。车上都是去城里打工的人,韩翔正是其中年纪最小的。
车子发动了,母亲和祖母还在不停地嘱咐韩翔正的伯父好好照顾小翔正。伴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大人们的告别声,韩翔正的泪痕很浅,以至于并没有人发觉。
春寒料峭,母亲和祖母的身影渐渐变远,韩翔正不停地在挥手告别。
离别,也不过如此吗。
直到母亲和祖母的身影远地再也看不到,韩翔正才忽然感觉到心里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山路盘旋,寒风袭来,眼泪刚划出眼眶已被吹散,呼吸也变得困难了,反而好受些。
思绪在风中蔓延着,车子开了好久好久,从清晨到傍晚,韩翔正渐渐睡去,直到被鸣笛声、各种吆喝声以及爆竹声惊醒。
这就是城市了。
A市虽然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城市,但在韩翔正眼中,已经是从未见过的繁华了。
九九年的春节刚过,整个城市的余热还未褪去,已是夜晚,大街上仍然满是过年的气氛。卖东西的小摊,拥挤的人潮以及放烟火的小孩子。
韩翔正坐在车上,看着周围的一切,既新鲜又陌生。
车子在人群中缓慢前行,直到挤出这条喧闹的逛夜市的街,才重新加快速度。
到达住处时,已经是夜里九点钟。
位于A市边缘,一座刚刚建造完的写字楼高高耸立,他们的工作,是进行这座楼室内墙面的粉刷。
在写字楼的一旁,是一排临时住房。所谓的住处,不过是勉强能够栖身的地方。
令韩翔正欣慰的是,他被安排到单独一个房间中。恰好这间房是空着的,考虑到韩翔正年纪最小,和这么多大人住一起不习惯。
韩翔正把一切都安顿好,简单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可是难以入眠。
他想到很多,想到母亲、想到祖母、想到父亲,最后,也想起一个女孩。
这么多年了,她过的好吗?
他和她还会遇见吗?
想着想着,韩翔正终于沉沉睡去。
以后的日子,便是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每天六点半起床、吃饭,七点工作一直到下午六点。韩翔正主要是干些零活,帮忙传送各种工具。对于一个十七岁的未成年来说,一天下来,也是累的腰酸背痛。
每天最惬意的时光,就是晚饭之后,躺在床上看书。附近一条商业街是韩翔正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卖旧书的店铺,韩翔正大部分的零钱都用在那里。那时候他看《福尔摩斯》,看《魔戒》,看金庸武侠小说,也会偶尔涉猎一些文学名著,懂许多道理。有时候常常忘记时间,看到深夜,结果第二天工作时无精打采,但他都会努力做好,虽然很累,可是要比以前充实许多。
工地上脏乱的环境让韩翔正感到绝望,唯有读书的时候会让他逃离现实的疲惫,让他感觉自己的思想是活在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的。
但疲惫也不是没有报酬的。
砰砰砰。
清脆的敲门声惊醒了韩翔正,韩翔正伸手拿起闹钟,才发现已经上午十一点钟了。转眼之间已经在A市呆了一个多月,这次的工期结束,工头批给大家两天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以来韩翔正实在是累了,竟一觉睡到中午。
韩翔正起身打开房门,伯父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刚睡醒吗,阿生?”
“嗯,没想到已经中午了。”
伯父递过来一包盒饭:“我给你买的,多吃点好东西,补补身子。另外工头把我们上个月的工钱结了,好几百块呢,你可要放好。”
“谢谢伯父,你以后可别给我买饭了,我自己已经能挣钱,应该我给你买才对啊。”韩翔正满脸洋溢着笑容,确实比以前瘦了,也黑了许多,竟显得成熟不少。
“在家的时候你娘千嘱咐万嘱咐我要好好看着你,再说了,你虽说不是我亲侄子,我也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和我可不能见外。”
韩翔正抚着满头凌乱的头发,笑着点点头。
最令他高兴的,还是拿到手的那二百多元工资。韩翔正紧紧握着手里的钞票,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这是他第一次挣到钱。他在想可以给母亲和祖母买些什么东西,她们一定会非常高兴。
忽然韩翔正想到自己的父亲,他要是还活着的话,也一定会感到欣慰吧。
父亲已经去世半年多了,韩翔正以前确实非常恨他,可自从看过那封信,他开始同情和佩服自己的父亲。而关于那封信的内容,韩翔正一直没有告诉母亲和祖母。
那些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只是一想起父亲,韩翔正还是禁不住湿了眼眶。
来A市也很长时间了,韩翔正一直没有出去好好逛过,难得这次有两天的休息时间,韩翔正决定明天出去好好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