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悲剧都从那个普通的夏夜开始。周一的晚上，我正准备将客厅里的垃圾袋扎上口倒掉，发现袋子里有一个精美的瓶子。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小巧的玻璃瓶，雕成火炬的形状，瓶子上用细小的字体写着“ARMANI”，瓶子散发出一种清新的香气，这是一个装男士香水的瓶子。我捏起这个瓶子仔细端详，灯光下，瓶子折射出柔和的亮光。
我掏出手机给瓶子拍照，很快，手机替我检索出这种香水的价格，它价值不菲。一副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一个一身名牌、举止优雅的年轻男子，随手将它扔在了我家的垃圾桶里，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的动作，只是他的面目却模糊不清，他和我妻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拿着这个瓶子走到厨房，爱唯正在往一盘蔬菜上倒沙拉酱。我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捏住瓶子，举到她的面前，说：“亲爱的，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爱唯问：“这什么啊？”
“瓶子，装男士香水的瓶子。你知道这是谁扔的吗？”
她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她问：“是不是你那些狐朋狗友扔下的？我说让你们在外面聚，偏要在家里聚，弄的茶几上都是烟灰。”
周日下午，两个朋友到我家闲坐聊天，但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都不是会用男士香水的那种人。我勉强笑笑说：“可能是吧，你要是不喜欢，下次我们到酒吧聚。”
“没事，你愿意在家里就在家里，我没意见，但我们说好，下次不能抽烟。”
我仍在想着香水瓶的事情，没有说话。
爱唯看着我的脸色，说：“我想起来了，周日上午修热水器的来过，是不是他扔的。”
胡扯，我心里说。那个工人双鬓斑白，穿一件破旧的工作服，这个牌子的香水，应该不是他这个阶层能够消费得起的。我掩饰着内心的怒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也许吧。沙拉里多放点酱。”
这个夜晚一切如常，但我总是感觉到爱唯的笑容里、声音里，都有一种用平静和放松掩饰着的紧张，我也心不在焉。吃完饭我们靠在客厅沙发上看一部爱情片。当屏幕上出现那我和她都熟悉的双人舞蹈的时候，爱唯将头枕在我裸露的腿上，她的头发蹭得我痒痒的，我的手沿着她身体的曲线向下抚摸，怀疑还在，心中却又燃起欲火，我将爱唯抱到床上，她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我俯身去吻她，却悲哀地感到，那个东西仍皱缩着，像一条软软的蚕。
我对爱唯说：“对不起。”
爱唯抱着我，说：“没关系，最近你工作压力太大了。”
我苦笑说，“或许年龄太大了吧。”
我躺在她身边，抱住她。
半夜下起了雨，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始终无法入睡。爱唯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很均匀。我起床去小便。尿流分为两股，我用手分开****，手上沾满了黄色的尿液，****下面有一些白色的污垢，让我感到恶心。我突然想起，自结婚以来，我从来没有力量托举爱唯到达那蚀骨欢悦的高峰，我已经筋疲力尽，她却只能遥望峰顶。一瞬间我悟到了爱唯外遇的原因，这个事实如此明显，我怎么现在才想到？我感到呼吸困难，心脏如被铅锤猛击。
我恨那个夏天的下午，那天我从门缝中窥视到的暴虐场景一直烙印在我心中。这个场景在提醒我，性爱不是平等的交欢，而是权力与征服。我血管里流的是父亲的血，人的性情总是被拉向讨厌的祖辈，如同风筝被万有引力拉向大地。或许只有暴虐的发泄，才能让我拥有男性的力量？可我又怎么能向我心中的天使举起鞭子？但如果我不能满足爱唯，她有外遇又有什么奇怪的？
我站在浴室镜子前，用冷水冲脸，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是一个发福的中年人，腹部像松软的蛋糕，头上也生出了些许白发，但结婚十年以来，爱唯的美丽没有丝毫消减，她像聊斋里的狐仙那样有抗拒时光的能力。难怪她会爱上别人……
我还是采取了措施。我的家位于郊区的小岛上，是一栋别墅，房子在装修时安装了一套远程视频监控系统，使我在外面也能看到家里发生的事情。那时爱唯还没有搬进这座房子，由于她对IT没有丝毫兴趣，我没有告诉她这套系统的存在。这套系统我从没有投入使用过，现在它要发挥作用了。我开始了对爱唯“全天候监控”的日子，她现在是全职主妇，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摄像头下面。
爱唯过去曾经在一个关怀残障人士的非盈利组织中工作，这个职位提供的是最低的薪水，要求的却是最多的爱心，她每天见到的人，要么断腿、要么瘫痪、要么智力低下。她对那些受苦的人几乎有一种母性的关怀，正是这种爱打动了我，但结婚之后，我再不能容忍她和那些人交往，于是爱唯就辞掉工作，闲居在家里。
我工作的时候也要开一个视频监控窗口，每十分钟看一次。还好作为公司的技术总监，我独自占用一间办公室，直接向首席执行官汇报，所以也不会有人督办我的工作进度。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忙忙碌碌，很少有机会这么长时间将心放在爱唯身上，结果那段时间似乎成了我俩的第二次蜜月。现在，我看着她读书，看着她弹钢琴，看着她监督小时工打扫房间，她在不经意间表现出的优雅姿态，常常让我意醉神迷，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母亲。
十多天过去了，家里完全没有异常，但猜疑如麻袋一样重压着我，我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我精神面临崩溃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有爱唯拯救我，现在有谁能救我呢？我经常整夜失眠，口气如同下水道溢出的臭气。我不想和爱唯说话，于是我借口加班，每天很晚才回家，一到家倒头就睡。有时候，我实在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心理压力，我告诉自己，那个瓶子的事情不过是我的臆想，但我却无法说服自己。
那一天终于到了，这天上午，我在公司上班，从监控视频中看到爱唯领着一个男人，进了家门。那个男人身材魁梧，面庞帅气，爱唯和他进了卧室，爱唯坐在床上，他站在地上，两个人谈了一会儿，接着爱唯就开始解开上衣的扣子，露出白皙的皮肤来。在她宽衣解带的时候，那个男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我再也看不下去，关掉视频冲出了办公室，我的下属们看着我怒气冲冲的样子，谁也不敢问我一句话。我开车冲回家里。我先去地下室取来猎枪，然后奔入门厅，这时卧室的门开了，那个男人站在卧室门口，我的目光越过他，看见爱唯仰卧在床上，盖着被子，似乎刚刚欢好过，现在睡得很熟。卧室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水晶吊灯打开着。
我举起枪来对着那个男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他说：“把枪放下，您误会了。”
我骂了句脏话，扣动了扳机，枪声响了，屋子里一下子充满了呛人的火药味。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他侧身闪避，子弹打碎了卧室的玻璃。但是爱唯仍然无动于衷躺在床上，这么大的声音她都没有醒过来，她怎么了？
“你对我老婆做了什么？”我大喊。
那男人脸上仍旧平静如水，他说：“我来是想给您做一个交易，不是想打架，要论打架，十个您也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我命令您，把枪放下，不要伤了自己。”
我再次举起枪来，与此同时，那男人冲到了我面前，他握住枪筒，用力往上一抬，就在同时，我扣动了扳机，在呛人的火药味中，我看见那男人斜后方的墙壁上陡然绽放出一朵蓝色的电火花，这一枪正好打到了墙上的电路闸门上，接着，卧室的吊灯熄灭了。后来我才知道，墙上的供电电路被打断了。
那人使劲一拽，枪就到了他手里，他随手一扔，枪被扔到了他身后。接着，他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衬衫衣领，几乎毫不费力地将我提起来，举到了半空。他说：“韩先生，我说过我来是和您做个交易，这个交易对您的好处，远远大于对我的好处。当然您可以拒绝，但请您安静下来，好好听，否则我只能用我的办法达到目的。”震惊和恐惧让我说不出话来，他将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脖子上，轻轻抚摸。我浑身颤抖，尿液湿了裤子。他要掐我的脖子吗？
正在这时，我看到爱唯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转过头来，看到那男人一手提着我，一脸震惊的表情。那男人却背对着她，对此一无所知。
那男人问：“您现在听明白了吗？”
就在这时，爱唯将床边的立地式台灯举了起来，我从来不知道爱唯有这么大的气力，她冲了过来，将台灯抡了起来，那男人听到了风声，赶紧闪避，但已经晚了，台灯砸到了他的背部，他倒下了。
那男人的手还紧紧抓着我，于是我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爱唯赶紧跑过来帮我。那男人昏了过去，但他的手抓的如此之紧，爱唯只能帮我将衬衫的扣子解开，我挣脱了他的手，坐在地上喘粗气。爱唯也坐在地上，从背后紧紧抱住我，问我：“他对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
“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不知道，我刚才睡着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将她环绕在我胸前的手挣开，站起来，俯视着她。这个女人现在如此陌生。我对她说：“刚才第一声枪响声音那么大，你为什么还睡在床上？这个男人是谁，他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刚才你和他干了什么？”
爱唯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能告诉你。”她望着那个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男人，说道：“你见到他是个意外，但他一定是出了毛病才会攻击你的。我们的法则禁止这样做。”
“你们的法则？什么法则？”
爱唯只是摇头不语。我捡起那把枪，将枪口对准那个男人。“告诉我真相，让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不然，我先开枪打死他，然后再打死你，最后，再开枪打死我自己。”
爱唯低下头，沉默着。那一刻，我真害怕她会拒绝我，那样我该怎么办？真的结束这两条命吗？爱唯抬起头来，眼中泪光盈盈，她对我说：“我让你亲眼看到真相，但你要听我的，现在，将他的上衣剥光。”
那个人的身材很健美，但背部靠近颈部的地方有个很明显的凹陷，那是爱唯用台灯砸的，我猜测他的脊柱被打断了。我们将他背朝上、脸朝下放在地上，接着，爱唯将手指放在他腰部的地方，使劲按了一下。
接着，我看到此生从未看过的奇景：那人背上的皮肤裂开一道缝，接着两边的皮肤慢慢收缩，这缝隙越来越大。皮肤下面是一层白色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下面有一团团电缆和芯片。
“机器人，他是机器人！”我忍不住喊了起来。
爱唯说：“刚才我砸到了他身体里面的电路，不知道能不能修好他。”
作为一个软件工程师，我编写过人工智能系统的核心代码，也见识过不少设计巧妙的机器人，我也知道现有技术能造出和人类极其相似的机器人，但法律规定这样的机器人必须在身体上加上标记，以免混淆。我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又震惊又恐惧，脑袋里一团乱麻，不知所措。
每次心绪不宁的时候，我都提醒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任凭头脑中有多少种杂念，我都不去跟随它，这个办法屡试不爽。如此调理了两分钟之后，我静下心来，大声质问：“家里怎么会有一个机器人？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爱唯回避着我的目光。“他是来给我做固件升级的，我也是机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