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次幼儿园事件之外，夫妻俩还曾经为父母吵过架。王丹凤想把妈妈从东北老家接过来住几天，问宋笑，宋笑没吭声，他其实挺害怕岳母娘的。王丹凤的性格一大半遗传她妈，一个王丹凤尚且消受不了，还来俩？问他一次不吭气，两次不吭气，第三次语气就不太对了：不乐意？
没，就是在想妈过来了住哪。
上次你妈过来不是和苗苗一块睡的吗？凭什么我妈来了就没地儿了？
你先别急。我就是在想苗苗习惯了和奶奶一起睡，未见得习惯和外婆一起睡。
宋笑你少狡辩，你就是不待见我妈还赖苗苗！苗苗没你那么多弯弯绕！
他很想说句真话：其实你和你妈关系也一般。但她就是不能容忍他说自己妈半个不字。最终还是他妥协了：那妈就和苗苗睡。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让你妈别再嚼碎了东西喂她。
这句话还是不该说。王丹凤立马眼泪都下来了：你老婆我就是她嚼碎了饭喂大的！你敢嫌我妈不卫生！
话到这就没法说了。什么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上次丈母娘这么干的时候王丹凤自己也不依。但那是她们家的事，他说不得。
宋笑高举白旗，保持沉默。王丹凤热泪长流，委屈万状。两个人在客厅对峙良久，直到苗苗从小房间里走出来：妈妈，我饿。
每次夫妻吵架宋笑看到苗苗都会万丈怒火一夕消散于无形。他不知道王丹凤是不是同样，只是自己想：事已至此。苗苗都这么大了，还能怎么着呢？再折腾还有意义吗？没意义就不折腾。费劲。
没过几天丈母娘就来了。王丹凤果然天天和她吵架，家里依旧永无宁日，只是吵架的对象换了一个。宋笑对她妈倒很客气，事事周到细心。老太太见邻居就说女儿不好，女婿好。打电话和老伴也说。
王丹凤听了以后直撇嘴。但她并没有说宋笑一开始不乐意她妈来的事。
只有一次苗苗说漏嘴了。那天晚上老太太又习惯性地嚼碎了奶片喂苗苗，王丹凤在厨房没看见，苗苗自己不肯吃：我不吃。爸爸说这样不卫生。
嘎？
宋笑只好装作没听见，希望苗苗自动停止这个话题。
姥姥，爸爸说这样吃东西不卫生。他上次和妈妈吵架的时候说的，妈妈还哭鼻子了呢。
王丹凤从厨房里出来了，手还湿漉漉地就照女儿屁股上一下：叫你瞎编吧！明明是你自己不吃！
宋笑下意识地就去拦：别打孩子。打孩子不好。
王丹凤说：什么都不好，我们都不碰行了吧？
老太太呆呆地坐在房子中央，手里还拿着咬碎的半块奶片。
此后她再也没有喂过小姑娘嚼碎的食物。没几天她就走了，说是“玩够了不给女儿女婿添乱了”。
王丹凤一提起这件事就说宋笑对她妈不好。宋笑惟有苦笑。
而宋笑每次听见自己母亲和王丹凤说话都要觉得背后寒风凛凛，不寒而栗。其实他妈每次来对王丹凤都很客气，就算啥也不给儿子带但必定给媳妇带点儿什么，核桃小米狗头枣什么的——王丹凤每次接过去都是一种故作热情实则兴趣缺无的表情，刚开始还客气客气，后来连客气话都懒得编了，就是淡淡一笑。每当这时他就特别理解为什么那次王丹凤哭得那么伤心：父母再不好也是自己的，那是一种比夫妻更加原始本初的关系——而且他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带大自己不容易。所以每次王丹凤对他妈不友善的时候他真掐死她的心都有。
通常见面头三天还不错，三天之后必然吵。摔盆子摔碗的不至于，但话里夹枪带棒的还生怕对方听不出来，恨不得每句话都加重点提示号。比如他晚回家了，王丹凤刚抱怨：怎么这么晚回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妈就开口了：这不是忙着挣钱吗再不忙点这家就更没法养了。王丹凤必然不能装作听不见：这家可不是单靠他养，说起贡献他还未必占大头呢。他妈反应也快：所以得忙啊！再不忙就更说不过去了不是！
再有就是教育苗苗。和王丹凤他妈相反，他妈属于过度讲究型，看王丹凤做什么都不顺眼，动辄摇头说：没这么带孩子的。才五月天就穿这么少哇？我当年要这么带宋笑，宋笑肯定长不大。
王丹凤冷笑一声：您当年给他捂得倒挺严实——怪不得他现而今还窝着哪。
都说抬头老婆低头汉，你不把头扬那么高，他能抬不起头来？宋笑******火倒是一点就着，噌一下就上来了。
那您问他啊，我摁着他头不让抬了？王丹凤见婆婆发火，声音压低了，嘴里还在嘟囔。
说来说去他妈就是嫌王丹凤太厉害，处处辖制儿子一头。殊不知这样强出头宋笑日子更不好过，回到卧室里站着卧着看到的都是妻子的背影。他妈再多呆几天估计都得离婚了。好在他妈天天拌嘴也觉得意思不大，通常待不过两礼拜就收拾包袱走人。苗苗不像舍不得外婆那么舍不得奶奶，估计也是觉得奶奶嘴太碎。
奶奶看宋笑也不顺眼：你看苗苗一丁点大都知道护他妈，你这么大儿子白生了？
天天拌嘴矛盾公开白热化，把母亲送走宋笑也松了口气。王丹凤回来却有点儿嗒然若失：妈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你还嫌没把她气够？
我没气她。是她气我。
你这话就不讲道理。
王丹凤其实没那么讨厌婆婆。某种角度上来说她觉得婆婆气场还比丈夫足点儿，扛折腾。话说来说去还能打几个回合的乒乓。话说回来，要不是婆婆这么厉害，丈夫不会这么怂。如此想来她又不免埋怨婆婆强势连累了她一辈子。她倒不想如果宋笑性格不这样，也许不会和她在一起。大概人都会选择骨子里和父母相似的伴侣——打小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说实话宋笑也愿意女人厉害一点，热闹一点。她们热闹，他就不用说那么多话了。只是有时候他看着苗苗不免忧虑：到底她会像妈妈，还是像爸爸呢？他希望她谁都别像，彻底地长成一个新的，性格健全的，完美的人。不要像他那么没用，也别像妈妈那么聒噪。但只要是这个家庭出生的，就不可避免要打上这个家庭的烙印——苗苗要是孙悟空就好了。可若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娃娃，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