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回想往事，奈何在记忆里头，这个不受沈氏宠爱的庶女出现的机会太少。老夫人想了半晌，也只回想起一个低着的小脑袋，头顶一个旋儿。
老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嘱咐素罗：“行了，我晓得你素来是个极妥帖的人儿，要不然也不会让你去伺候着姑娘。你只管用心伺候三姑娘就是，旁的事情，也不用多做理会。”
素罗蹲身应了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想起三丫头，难免就想起老二房里的事情。老夫人望着窗台上供着的月季花怔怔地出起神来。
小书房里头，陈曦也正伸手捉了月季花瓣儿扯着，不时偷偷望一眼楚景，见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又有些泄气，便扬了声音道：“三表姐，你看这月季花儿，我摘一朵给你簪着可好？”
楚景运笔如飞，头也不抬地回道：“不要！”
“为什么？我看二表姐就挺爱簪花儿的，今早她戴的那朵淡粉的蔷薇就挺好看的。”陈曦的记忆里头，就极少有不爱戴鲜花的女人，就是老夫人，前几日也在头上戴了一朵鲜花呢，说是比绢花儿戴着显精神些。
楚景还是没抬头：“不喜欢呗，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有的人喜欢，而我就偏偏是不喜欢簪花的。你不觉得，就让那鲜花呆在枝头上，也挺好看的么？”
陈曦分了神，一边拿手里的毛笔去染那花瓣儿，一边答道：“我倒觉得戴在姐姐们头上，也是挺好看的。”
听他这么一说，楚景忍不住笑了起来，才多大点儿的孩子，也知道看美女了么？不由抬了头笑道：“这花儿有花儿该呆的地方，你强将它挪了地儿，它也不好受，你也不过贪一时之美罢了，有什么好看的？”说着瞧见陈曦的动作，跟着说道：“就像你这笔墨，本就该写在纸上，你拿去染了花儿，便不是它本来的用处了。”
楚景说完，放了自己的笔，走过去从陈曦手里接过笔，在他只写了寥寥几个字的白纸上勾勒出一朵简单的蔷薇花，惹得陈曦惊呼：“三表姐，你还会画画儿么？”
他仔细打量了打量，又有些疑惑：“可是这画怎么跟师傅画的都不一样呢？”
当然不同，国画中的蔷薇、牡丹都是用墨色渲染，可楚景随手画的，不过是给小孩子玩的简笔画罢了，所以楚景笑道：“不过是自己画着好玩罢了，怎么能跟你师傅画的相比？”
教导皇子的，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就是品行高尚的能人，她这哄小孩的玩意儿，怎么能跟那些人相比呢？
陈曦摇着头道：“可我觉得师傅还没你画得好呢！”
他说着皱了皱鼻子，学着师傅的模样站直了身子，左手挽着右手的衣袖，做出提笔的姿势临案悬腕，似乎迟迟不能下笔一样，嘴里还说着：“喏，师傅每次画画，都要抬着手比划半天，开口就是点墨着色，麻烦死了。哪儿像你，几笔就出来了。”
他这故作老成的模样实在有趣，楚景也觉得心情舒畅，将笔塞进他手里道：“快写吧，写完了咱们去园子里玩去。”
提起玩陈曦眼神就是一亮，垫了脚看向楚景，见她走回书案便又在手腕上栓了绳子，不由咋舌道：“三表姐，你每次练字都要栓这石头么？难道真的有用？”
楚景点点头，不愿再多说，凝神落笔。她每天给自己定的任务是一百个大字，今日因为有陈曦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进度已经慢了很多。春晖堂的条件可比她现在住的小院好多了，她还想认真写完这一百个大字，不想跟陈曦说太多话浪费时间。
见她认真，陈曦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旁边偷看，见她每个字都写得极大，一张白纸上不过四五个字罢了，心里有些奇怪。可这时楚景认真得很，弄得陈曦也不由跟着屏息静气，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站在一边闷声不吭地看着。
楚景写字的神情极认真，下笔慢，但收笔果决。虽然陈曦年纪小，也从她写的字中感受到一股大开大合的凌厉之气扑面而来，不知怎么，竟跟着看入了迷。
待站得腿发麻，才惊觉自己竟然看着楚景写了二三十个字，不由也有些手痒起来。
宫里如今发蒙的皇子除了他，就是蒋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两人年纪相当，学业进度也是差不多的。可是林师傅总是表扬二皇兄的字写得好，往日陈曦觉得，不过是因为他比自己年长半岁，所以写得好些。可今日看了楚景的字，便有些羞愧。三表姐跟自己差不多高，又是女子，也比自己写得好些，难道说，真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么？
他选择性地遗忘了楚景比他年长的事实。
瞧见楚景挂在手腕上的石头，陈曦心一横，跑到书房门口吩咐卓越：“去，也给我弄块石头来，就像三表姐那样的！”
卓越一听便有些迟疑：“殿下，您是打算干嘛？”
陈曦一瞪眼：“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卓越不敢违拗，求救地向着楚景的方向看了一眼，奈何楚景正全神贯注地连自己的字，根本就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只得在陈曦的催促下去找石头了。
可是一直等到楚景写完一百个大字，卓越都还没回来。
瞧见楚景搁了笔，陈曦急了：“这该死的，叫他办个小事儿都办不好，这会儿还没回来！”
楚景闻言看过来，奇怪地问：“怎么了？这好好地，谁又惹着你了？”
“还不是卓越！”陈曦鼓着腮帮子，满脸不高兴：“叫他给我找块跟你差不多的石头，偏去了这半天也找不回来！”
楚景一听就乐了：“你打算学我一样绑着石头练字？”
陈曦嘟着嘴点头。
楚景不由摇头，眼光扫过门口，正好看见卓越躲在门后朝自己摆手，心里明白卓越的意思，便拉了陈曦的手啧啧道：“我看用不着。”
“为什么？你能练，难道我就不能练了？”陈曦不高兴了。
楚景抿了嘴笑，这孩子还是个急性子呢！便放软了声音哄他：“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是女子，手上力道不足，只能用这个笨法子来练字了。可你不同，你是男孩儿，气力本就比我足些，况且看你这手，大概还练过武的吧？”
陈曦眼睛发亮了，让楚景想起摇着尾巴的小奶狗，说不出的可爱。他反手捉住了楚景：“三表姐，你真神呢！我三岁就跟着武师傅扎马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景捉起他的手，摊开手掌向上，指了他虎口的茧子道：“宫里那么多伺候的人，又用不着你做事，这虎口的茧子，想必便是练习弓箭之类的留下的吧？”
陈曦连连点头：“你可真是神了，光凭这个就晓得了？我练了两年多了，都能拉开一石的弓了！”
一石的弓箭不过是哄孩子玩的罢了。皇家子嗣，又用不着真的骑马打仗，练武不过就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楚景心里腹诽了一句，笑着娇嗔：“你都能拉开一石的弓了，还用得着挂这劳什子练字？是打算笑话我么？”
陈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是看你坠了石头练字，所以字写得好么……”
楚景摇头：“字写得好跟坠不坠石头关系不大，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那些比划，写上一千遍写不好，若是写上一万遍，十万遍呢？”
她拉着陈曦出了小书房往正屋而去，路上给他讲了“百步穿杨”的故事，陈曦听得极有兴致，早就把找石头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卓越暗暗松了口气，这位三姑娘倒是有本事的。殿下虽然孩子气，但性子却坳得很，有时候犯起混来，连皇上都拿着没辙，没想到三姑娘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他的注意力给转移了，真是让卓越百般佩服。他看了眼旁边跟着的素罗，心想要不趁在侯府的功夫，去跟三姑娘讨教讨教，往后伺候这位小主子，也要省事得多。
见过老夫人，说了几句话，陈曦便拉着楚景要去花园子里头玩。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花园子里头正热，老夫人哪儿舍得让宝贝外孙去花园子里头晒着？劝了几句，陈曦却是不肯，直说老夫人之前已经答应过的，非要去才行。
老夫人扭不过他，看向楚景，希望她能劝上两句。
谁知楚景道：“老夫人放心，我答应了陪着殿下玩的，一定好好带着他。我们也不去太阳下头晒着，找个阴凉些的地方玩一会儿就回来。”
她只是觉得之前就答应过孩子的事情，临时反悔有些不好。大人对待小孩就是一贯敷衍的态度，岂知小孩要比大人更加认死理，若是你应承了，便一定要做到。
否则还不如当初就不松口答应这事。
陈曦也跟糖稀似的粘在老夫人身上撒娇：“就玩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中午我要吃糯米桂花藕，您叫厨房做了，我一会儿就回来陪您吃饭。”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老夫人也只得松了口。叫来红绸一问，其他几个女孩也在花园的水榭里头玩耍呢，便吩咐卓越素罗等人好生服侍着，又叫红绸送他们俩去水榭玩耍。
倒是楚景听说其他的女孩们也在，顿时便有些不想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