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侯府内院的女人们这会儿都到齐了。
跟老夫人笑着说了几句话，楚景也就识趣地退到了一边，把位置让了出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西宁侯府内院所有女人，除了大姐楚昙，的时候，原主的记忆有些模糊混乱，楚景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些同样生活在四方小院子中的女人们。
世子夫人魏氏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头上只戴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更衬得头发乌黑，脸儿雪白。首饰虽少，可通身的气度却是遮掩不住的高贵端华。大房的庶女，目前府中最年幼的楚早扎了两个包包头，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说不出地可爱。
三房夫人赵氏则是满身书卷气，听说太后入宫之前，赵家不过是个普通官宦人家，家中官衔最高的也不过四品，而且太后是赵家的独养女儿，现在的承恩伯则是赵家旁支过继给赵家的嗣子。虽然因为太后的关系成为了勋贵，但始终不忘书香门第的本色，到了赵氏父亲这一辈，虽然官位依旧不高，却有了七八个在朝中任职的男人，门庭也真正显赫起来。
赵夫人没有女儿，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已经满了十岁，早就搬去外院居住了，所以不在此时请安的行列里头。
因此三殿下陈曦也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些。
楚景站到老夫人身后，坐在老夫人榻上的陈曦就在一边冲着她挤眼睛。想到陈曦送自己的笔洗，楚景回了一个善意的微笑。她以为自己微侧着头做得隐蔽，谁知早就落入了几个姑娘们的眼里。
楚易便生生打住了话头，扬声问道：“三妹妹，你跟三殿下说什么悄悄话呢？”
不等楚景回答，她便拿帕子捂着嘴轻声笑道：“祖母你看，三妹妹和三殿下正好都是行三，怪不得这么投契呢！三殿下可都没跟我说过悄悄话……”
沈氏轻轻咳了一声。
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又贴心又温柔，就是有时说话不经大脑的，说了多少次也不听。
果然老夫人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不经意地道：“都是表姐表弟的，亲热也是自然嘛。”
楚易头一扬，还没说话，被旁边的沈妙丽拉了袖子，只听沈妙晴道：“三表妹也坐吧，早膳都没用，仔细呆会儿头晕。”
唷，沈大姑娘你好像搞错了吧？这眼药上得不够高明啊，再说了，你一个暂居的客人，哪儿来的勇气把自己当主人了？这儿可是春晖堂！
果然老夫人看也没看沈妙晴，直接吩咐红绸：“也是该吃早膳了，既然三丫头没吃，就陪着我老婆子吃一点。”
根本就没接沈妙晴的话茬，更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吃早膳。沈妙晴还指望着老夫人多问一句，好顺带将楚景不肯与嫡母一同用餐，生怕嫡母暗害自己的事情揭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丫头的阴险。
谁知老夫人居然问也没有问上一声。
说罢不去看堂中众人的脸色，转头拉着楚景说：“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也是正常。须知这身子就是靠养，怎么养呢？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尤其这早膳。你这小肚子都饿了一晚上了，你不给它填点儿东西，它能不给你扯皮？”
楚景微笑着点头，旁边陈曦也凑趣道：“外祖母，我也饿了，您就吩咐摆饭吧……”
对这个难得一见的外孙，老夫人自然份外看重些，忙拉了他的手亲自弯腰给他穿鞋。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哪里需要老夫人动手，屋里伺候的青绫早就上前帮着陈曦把鞋子穿好了。
老夫人站起来，似乎这个时候才看见厅里还立着一堆人一样，摆摆手道：“散了散了，各忙各的去吧，我这儿有人陪着，就不让你们跟着站桩子了。”
沈氏都快把手里的帕子给绞烂了，偏魏夫人蹲身行礼道：“那媳妇就告退了。”说完牵着楚早就出了门。赵夫人更利落，自个儿出了门就带着丫头走了，把队伍最浩大的沈氏一行人给晾在了厅里。沈氏只得一跺脚，拉着不甘愿的楚易也出了门。
早膳就摆在正堂一门之隔的宴息室里，楚景扶着老夫人过去坐了，又站到她旁边帮着递了漱口水，却被老夫人拉住，一左一右按了她和陈曦坐下道：“一堆的丫头婆子，哪儿用得着你做这个，快吃些东西是正经。”
楚景也就笑着落了座，任小丫头服侍着洗手漱口，开始吃早点。
她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的。如果沈氏不刁难她，让她跟着一块儿吃饭，只怕那饭也吃不安生。老夫人最近对她挺护持的，不至于一顿饭也不赏给她吃。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楚景脸上一派平和，吃得心安理得。
老夫人瞧着，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这才是侯府姑娘的做派呢！那个沈家大姑娘也忒心急了些，当着自己的面就给三丫头下起药来，难道她会当着外人的面儿数落自己家的姑娘？真是冷油糊了心眼吧！要偏帮沈氏也不是这么个帮法。不过由此可见，沈氏还真是连面子活儿都懒得做，要不然那沈妙晴敢在春晖堂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到沈氏，老夫人便有些失了胃口。
沈氏也是她眼皮子底下瞧着长大的，大约是因为沈家只有这一个姑娘的缘故，娇宠得过了些。她跟老二之间那些糊涂事，做婆婆的就不想说了，可是这教养女儿本就是嫡母的责任，怎么能也由着性子来呢？
再说了，除了楚景，这府里还有楚早楚星两个，都是庶出的。她已经对楚景格外照顾了，要是再偏疼得多些，大儿媳妇魏氏还好说，只怕老二的后院又要不安宁了。
老夫人只喝了大半碗稀粥，夹了几筷子小菜便停了下来，看着孙女和外孙吃早餐，眼里满是慈爱的目光。
她年纪也不轻了，都到了耳顺之年，最想看到的，无非就是儿女们生活安康和睦，孙子们长得好、有出息。眼见着陈曦拿了第二个馒头斯文地吃着，不由笑了起来。
再看楚景，吃相也是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好姑娘模样。莫非真是人从书里乖？这丫头如今可比两年前瞧着要稳重了些，心性也好，今日一瞧，倒比楚易都要强上几分，只比楚昙略差一点了。
只是……
老夫人皱了皱眉，楚景身上穿着的似乎还是楚星的衣裳，难道沈氏连衣裳都舍不得给三丫头做上一身么？
不过刚刚盘算好不插手二房内院的事情，老夫人只是心中掠过了这个念头，并没有表露出来。瞧着两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吃完了饭，便带了他们出去院子里散步，口中教训道：“你们都还小，这饭后啊，可不能学大人似的喝茶。喝点白水润润嗓子，再走动几步消消食，才是最好的呢！”
人上了年纪，话也就多了起来。楚景并没有打断，而是扶着老夫人的手臂跟着慢慢转悠，偶尔答上一声，引得老夫人谈兴更浓了些。
陈曦也乖巧地跟在后头，时不时插一两句，无非都是“难怪母后每日也爱在院子里头散步，还说什么宫中气闷，其实是习惯了吧？”
结果老夫人的话愈发多了起来。
趁老夫人不注意，陈曦落后一步，偷偷扯了扯楚景的袖子。
楚景回头一笑，低声道：“谢谢你，那个笔洗，我很喜欢。”
陈曦乐得小脸泛光，也压低了声音说：“我一眼就瞧中了，偏昌表哥还说粗陋。不过是粗了点，我那宫里还有一套紫檀阴沉木做的，上头都是小猴儿，可好玩呢！只是这次没带出来，下次带给你啊！”
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又要受宠若惊地说什么“不敢收殿下喜欢的东西”，可楚景却笑着点头道：“那可说好了啊，要是你再来，一定得带给我瞧瞧！”
陈曦喜得抓耳挠腮：“我还有一套蝈蝈笼子，小的只有这么一点大……”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接着摸摸头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蝈蝈不？”
楚景点点头：“我知道，就是那种会叫的虫子，还能打架呢，挺有意思的。”
哎呀，这下子陈曦可算遇到知音了。几个表姐妹一听说玩虫子就吓得花容失色，表哥们都劝他什么不要沉溺玩物，要多读书，多识字，没意思透了！还是三表姐好，不枉他特意淘换那个笔洗，都没让卓越拿，自己一路抱回西宁侯府来。
老夫人正说得高兴，却没了应声虫儿。回头一看，表姐弟两个正落在后头说着悄悄话呢。楚景的身量偏瘦，跟健壮的陈曦看起来竟差不多高矮，远远望去，老夫人不由想起了远嫁深宫的女儿。她年幼的时候，也是这般挂着恬淡宽容的笑带着老二玩耍。
想起女儿如今在宫中的处境，老夫人叹口气，仰头眨眨眼把泪水咽了回去。而后板起脸故作不悦道：“你们两个，都不理我老婆子了……”
楚景和陈曦对看一眼，互相挤了挤眼睛，嬉笑着上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