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风,刮在这水月四围,刮在日益茂盛的白束花上。
自那年鸿蒙昔夜拂手将白束的花全打落在地后,这白束日益茂盛,超过它以往,一年更胜一年。
草木无情。
树若有情,尚不会,青青至此。
鸿蒙昔夜在周围挂满了木牌,每一片木牌上都写着,云穿夏。
他每次看一眼,都要花费很长时间去想,云穿夏究竟是谁,跟他有何关系。想起云穿夏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但是他是一个爱计较的人,所以看见这挂满木牌的房间,自然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挂着牌子。好在,每一次都能将她记起。
湖心的那座小亭,取名叫穿夏亭,那片小林子,取名为穿夏林……他在他所处的每一个地方,用尽了办法去记住那个女孩。
只是,每次看见穿夏,他总是会想很久,想着这两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当然,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久到有时候会不了了之。
五十年之后。
九月,秋高气爽,将幽莲也灭了,鸿蒙昔夜带着云穿夏的灵位去外出游玩。整个灵界统一,都成了水月的属地。
只是,北部有一处氏族,号云浮,它只有一个城,却被鸿蒙昔夜出兵所护。传言里,他是为自己王后完成的最后一件事,免她族人孤苦无依。
那云浮城,少有的繁华。
从云浮出发,至北海到人间,他一路南下,过同州的时候,他坐在河中心的船上,静静地看着河中被水打灭的花灯发呆。
好像,自己曾经与云穿夏也放过这样的河灯。
顺流而下至大金山,再沿着五岭江到江都。过五岭江的时候,正值寒冬,一条鱼看着他发呆,头圆圆的,尾巴翘得老高,仿佛在跟他说,“那个跟你一起的姑娘呢?”
“她么?我不小心将她丢了。”鸿蒙昔夜趴在船的栏杆上,看着那鱼笑。
冰凌子一甩尾倒进了水中,冷水四溅,泼在他脸上,他也不觉得冷,只是会有一阵恍惚。穿夏,他跟她见过这条鱼么?
刚巧,在元宵时到了江都,漫天的烟火,满湖的花灯。
曾承诺过要陪穿夏来看花灯的吧,连这个也没做到,欠她的太多了。
鸿蒙昔夜坐在河边看那灯,自己也放了一盏。
“不离不忘”。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包含了多少心酸多少挂念?
明月初升,恰是暖冬,也不冷。他就在河边坐了一夜,看着湖面发呆。
自己赢得了整个灵界,唯独丢了她。
金碧辉煌的心影殿,冰冷的雕栏画栋,常年不通的空气,有一种隐隐作呕的腐烂味道。影棠站在床前,对着躺在上面,眼神空洞的寂心,脸色奇差,“主子,这是阿棠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请别再找我。”
她惨淡着脸,转身走开,走至门口,又转过身来,“主子,这都五十年过去,昔夜王都没忘掉她。你可知道,你跟她差在哪里?”
“你跟她绝不能比,你如此自私,如此虚妄,你从不为别人考虑,你这般心眼,怪不得昔夜王恨透了你。以后,我与你主仆恩断义绝,也请您,别在来找我。”
看着那雅致的亭子,那秀丽的树林山峰,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云穿夏,但愿你别记恨我。
鸿蒙昔夜为了记住云穿夏,在水月城的许多角落刻下她的名字,并且在水月楼他的房内,挂了许多木牌,用以记住那女孩。所以,寂心让影棠,将所有与云穿夏有关的东西撤走,这样不久,关于云穿夏的一切,都会消失殆尽。
湖心穿夏亭改为莲心亭,穿夏林改为相思林……那些刻在各个角落里的名字,也被抹干净,那些木牌、记事的物什,也被悄悄撤走。
水月楼恢复它原有的整洁明亮,还有,崭新。
只留下那株白束,还是以前的香味。却开得异常茂盛,仿佛是幻灭前的最后一次怒放,尽情妖娆。
穿过南海,回了水月宫,鸿蒙昔夜将云穿夏的灵位放好,看着屋外的白束发呆。
这屋子,怎么少了些东西似的。
影棠进来,拿着盘子,里面盛了一些新鲜的红荼。她鞠了一躬,“昔夜王,这是您最爱的红荼果子,今年云浮雨水充沛,是个丰收年,果子也异常地漂亮。”
鸿蒙昔夜拿着那果子发呆,是不是云穿夏,也喜欢吃这个?是吧,刚遇见她时,她口袋里装着满满的红荼果子。
他忍不住笑了,抬头去看那株灿烂的白束。
自云穿夏走后,这花就开得繁盛,像是怕他会随时忘掉她那样,时刻妖娆着提醒他。
树且有情,茂盛如此。
趁着这个时间,影棠伸手,将云穿夏的灵位拿好,塞在宽大的袖子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昔夜王若无事,影棠告退。”
她行了个礼退下,看看鸿蒙昔夜,他还在看那棵树,若有所思。她心下一软,想把那牌位放下,犹豫地按着手里的牌位,最后牙一咬,心一狠,抱着那牌位出去,没再回头。
夜里,花风四溢,明月沉静。
鸿蒙昔夜无法入眠,他总是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去一趟人间,游历了一遍,好像是为了个人,为了谁?为了谁?
他心里空落落的,还差一个角落,像是没有被填满……他盯着这四周看,也没看个什么出来。
好像有那么一个人,他总是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想起,但是,那个人是谁?
周围空荡荡的,只余花风,带着少有的香味。
谁?是有谁么?
他不记得。
终于,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些他时时刻刻要放在心上的姑娘,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想起里,渐渐被忘记。
他和她,终于再无交集。
终于,成为陌路人。
终于,相爱一场,然后,相忘于江湖。再没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