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酒,他回去睡了,抬头可以看见夜空,星子闪耀。
接连两日都是这样,他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就会去屋顶喝酒。第三天,天阴沉,春雨欲下,他便收了酒坛子去远处湖心亭。
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云穿夏的样子越发深刻,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所以他确定自己并未食用青鸟泪,否则,不会记得云穿夏记得那样深。
只是,他并不知道,青鸟泪属神药,云穿夏的神骨在他体内也有神力尚存,这两股神力相互僵持,所以青鸟泪一时没发挥作用。但是等到他完全地将那神骨之力化成自己的力量,青鸟泪自然也会发挥它自己的作用。
****俱毁,所爱皆忘。
走过幽暗的小林,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潮湿的空气里有一股烧焦的烟味,伴着四散的飞灰,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小林中似乎有人在哭,声音哽咽。
“姐姐,我知道你人好,又爱钱,我们兄弟俩这就给你烧点。你头七,主子都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
大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阿雨垂着头,默默地抹着眼泪,朝火堆里扔了一把纸钱,“姐姐,你在下面过些好日子,下一世,投个富贵人家,一生衣食无忧,也别遇见主子这样的人,不值得……”
大风哽咽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这头七,我们俩兄弟是偷偷溜过来看你的,再过几天,让小五小六他们过来……我们都还没见着你最后一面,你说你怎么就走了呢?”
“……”
来往江上的风吹过,那火苗在水汽与夜风里摇摇晃晃,随时都会灭掉。阿雨烧完最后一把纸钱,朝着大风道,“回去吧,再让小五小六去一趟天狼峰,姐姐的尸骨不可能找不到……”他们往后面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们俩打个掩护,至少要把姐姐的骨灰送回云浮,早些让她入土为……”
鸿蒙昔夜站在他们面前,面如死灰。
两人站住脚,冷汗直冒,“昔、昔夜、大……大王,这……这么晚……您……我……我们……”
“云穿夏怎么了?”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冷,“你们这些天在瞒着我什么?”
“她……没……没瞒着您,我……我们,哪敢瞒着您什么?……”
“说!”
大风冷汗直冒,跪在地上,脸色凝重,不说话。阿雨却直挺挺地站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影长卫叮嘱过我们,万不可泄露此事。”他也扑通一声跪下,“只是,若是不说,等您体内的青鸟泪发挥作用,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
主子,你可记得,青鸟哀嚎,悲事连绵?
你服用青鸟泪之后一睡不醒,山脚战事不断,影无双难顾周全,将您留在天朗峰顶由穿夏姐姐照料。姐姐大伤未愈,灵力低弱,在中了调虎离山之后,您被云枫杨大伤,几乎已是命丧黄泉,姐姐她……她自抽神骨救你性命,而她留在天狼峰掩人耳目……她没了神骨没了灵力,就是个普通人,天狼峰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她重伤后再无消息……天狼峰野兽众多,恐怕……恐怕姐姐已经尸骨无存……
阿雨还小,从小过惯了影卫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云穿夏的调皮与善良,让他体味了什么叫温暖。云穿夏已死,他自是悲恸难自制。
鸿蒙昔夜仿佛置身于冰水中,又似乎被烈焰熊熊燃烧,他拂掌将阿雨掀开,“你为何不早说,要这样瞒着我!”
“影长卫叮嘱我们莫要透露此事,您体内的青鸟泪过几日就能发挥作用,那时,您将再不记得穿夏姐姐,也就不会在……”
“混账!”
鸿蒙昔夜怒不可斥,全身周围散着金黄的光泽,是那神骨渐化的作用。他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他叮嘱你们不说你们便不说,你们认他做主子么!”
他擦掉嘴角的血,面如刀割,双眼锋芒,“备好天马,跟我去天狼峰!”
天马神速,风驰电掣,半日之间,已在天狼峰山脚。
天已微微亮,东方浅浅的鱼肚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冷寂。
鸿蒙昔夜沿着山往上找,静寂的天狼峰又下起雪来,雪大的十丈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天阴蒙蒙的,让人窒息。从山野深处走来一只浑身雪白的狼,朝着天欣喜地叫了一声,奔至鸿蒙昔夜面前,趴下,乖乖地倚在他脚下。
鸿蒙昔夜摸着它雪白的毛发,喃喃道,“看过那丫头了吗?”
雪狼垂着头,一脸怏怏的样子。
它说,“她死了,因为曾是神族之身,所以不留血肉,尸体随风而化。”
鸿蒙昔夜扬掌劈了下去,“胡说八道!云穿夏她经历那么多次的危难,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她怎么会死!胡说!”
雪狼的背部受了重击,吐了一口血,往后退了几步,凄惨地看着他,面有不忍,垂着头,没再出声。
“你亲眼看见她离世的吗?”
雪狼伸长了脖子,哑着嗓子。
“她自天狼崖顶跳了下去,尸身随风而化,漫天的雪舞在她周围,青鸟围着她翩舞歌唱,她像一个精灵,全身发着灵光,然后渐渐消散,再无踪影。她本随天地而来,自然会在这天地里归去……自那以后,本已恢复生机的天狼峰又被冰封,整天整天的大雪……这么多年,我住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没在天狼峰见过这么大的雪……”
“昔夜,她已经走了,真的走了。
“你节哀顺变。”
昔夜站在天狼峰峰顶,站在云穿夏跳下去的地方,看着远方发呆。
举目远眺,远处是一片荒原,前几日化了雪,现在重新积上,厚厚的一层。
不知这大雪落寞,洁净无暇,可否能盖住这余生里的落寞,盖上这心上的满目疮痍。
鸿蒙昔夜坐在雪地里,掩面无声哽咽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满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