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爸说的,那天我是到玉米地里拔草,一直干到晌午头才回家。因为我不能流血,所以拔草时也是戴了皮手套的。回到家里,一声不响地就回自己的小屋里睡觉。我爸见我神色不对,跑到我屋里问我怎么了。
我强睁开眼对我爸说,我看见一个人,没有头。
说完我又接着睡。我爸再喊,我也不答应,只有眼皮在努力地活动。我爸看不对劲,就开三轮车送我去镇医院。镇医院里检查一遍,呼吸心跳血压什么的,各方面各方面都很正常。医生得出一个结论,说我就是太疲惫了,需要好好休息。
这时候还有一个验血查什么的结果没出来,医生说这个化验本医院没条件做,是拿到外面医院做的。所以要等第二天结果才出来。
我爸一听就感觉被黑了,问医生要不要等那个结果出来再确诊,或者明天再来一趟。
医生说不用,那个和这个关系不大,你们要是拿那个单子,明天来一趟也行,不拿的话来不来无所谓,病人睡一觉顶多到明天早上应该就没事儿了。
我爸不放心,问医生要不要开点儿药或者挂挂水什么的。
医生说怪了,好好的挂什么水,开什么药,是药三分毒不知道吗?你们不懂,千万不要自己随便乱服药。
我爸连说是是是。
既然医生说我没有事儿,我爸也就放心了。回到家我爸还非常不满医生做的那个验血的检查,关系不大做它干嘛。只是当时听说我没事儿光顾着激动了,没顾得上和医生争扯。
我爸说我的事儿时,我是急于知道结果的。他把医生查血这一项说的这么详细,我知道他心里实在为医生叫病人做一些无关的化验感到憋屈。然后翻来覆去埋怨起那个医生来。
我叫爸先别说这个,这不是常有的事儿吗。说我的事儿,先说我的事儿。
我爸这才把话题从那个医生身上岔回来。我爸开三轮车当当当地把我拉回家,把我安置床上睡了。我爸也不管我还没吃饭呢。
我爸把我安置好吃过饭还没耽误他睡个午觉。午觉睡醒见我还睡着也没叫我,他也没心下地干活。晚饭后我还没醒,他就坐不住了。去邻村找个神棍过来,把我看见无头人的事儿对神棍讲了。神棍说遇上砍头鬼了,得撵走才行。
我爸就让他撵。那神棍在我床前舞弄半个钟头,弄得满头是汗,说是个硬茬儿,不过摆平了。
我爸就请那神棍喝酒,喝到十点多送走那神棍,我爸就一直守着我。我妈停一小时就打一碗鸡蛋茶,说是我没吃饭,等醒了先给我喝了垫垫肚子。我没醒先给我爸喝,说熬夜正好得进补点儿东西。喝到我爸不喝了,她自己喝。直喝到两人都喝不下去了,我还没醒过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我还没醒过来。我爸我妈把我拉到县医院。县医院里也没查出什么毛病。就叫住院,挂水。一直挂到我的心跳越来越弱,才叫我爸给我转院。
我爸要县医院的救护车送往省城。县医院的人不干,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人在半路上出了事儿,他们可承担不起责任。
我爸说与你们无关,我们自己负责。该多少钱我们出多少钱。
大概是因为县医院里没查出病因,又住了两天院,所以也没提要钱的事儿,说救死护伤是医院的责任。出于人道主义,他们免费送我到省城医院。
只是我没撑到省城医院,到半道上就没气儿了。有县医院的医生跟着,医生说没必要去省城了,人不行了,该准备什么准备什么吧。
我爸也没再坚持,我妈当场就哇啦啦大哭。
哭归哭,该回还得回,医生的话就是权威。况且我也明显没有进气出气了。
救护车一直送到我家里。全村人都知道我挂了。而且挂得莫名其妙。
我姐也从深圳赶回来了。我爸看着我好好的,也下不了决心埋。把屋里空调开到最低,又让我在家里呆了三天。然后在亲里邻里劝说下,装了个棺材,在天黑时用三轮车拉到地里把我埋下了。
我爸总以为我活着,所以棺材盖板没钉,是活的。坟上面也没堆土做成一个坟头。就平平埋了薄薄一层。我爸说过十天半月如果还没动静,那就封土堆坟了。
我被埋下的当天夜里,我爸去了坟上八回。最后一回去坟上才凌晨三点多。
我爸蹲在一边看着平平的坟墓吸烟。一边吸烟一边和我说话儿。说着说着就觉得坟墓里有动静。打着火机一看,坟墓上面的土一拱一拱的。
我爸是既惊又喜,那一层土最后拱一下,我就顶着棺材盖站在了棺材里。我爸站在一边,还看不到我。我把棺材盖往一边一扔,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人,还不知道是我爸。
我一扔掉棺材盖,看见一个人。然后发觉自己站在棺材里,啊呜一声嗥,就跳出了棺材。脚在棺材边上绊了一下,一头栽在墓地边上。我爸当时也吓得不轻。见我栽倒,条件反射似地过来抱住我,一试我鼻息,有气儿了。
我爸把棺材盖仍盖上了,背着我就往家里走,他怕我一醒来,看见在坟地边上,又吓昏过去。
我爸背着我走出玉米地,走到田间路边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我爸就把我放了下来。
按我爸说的,我醒过来之后,把我从在地里干活见到一个无头人到这次醒来之前这中间的一段经历全忘了。好像这些事儿,在我印像里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醒过来后。我爸不敢叫我回家。一个睡了三天,死了四天,又从墓地里爬出来。跟谁说复活都说不过去。我爸见我不记得这些事儿,他当然也不能提出来刺激我。一是怕我吓着别的人,引起众疑,以什么诈尸为友再把我弄死一回。还怕我知道自己死了受太大刺激,同样会再死一回。
于是我爸就谎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必须出去躲躲。我选择去深圳,因为我姐在那儿,还有音音是深圳的。我爸原本是要背我回家的。我一醒来这一停留我爸改变了主意,直接和我到镇上,坐天不亮的第一班车赶到县城,给我买了去深圳的火车票。
我爸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他得慢慢做铺垫,慢慢让别人认为我可能活过来了,活过来失忆了去了别处。
我问我爸:“你就不怀疑我不是正常复活的吗?”
我爸回答的很直接:“怀疑,你死前看见一个无头人,死的离奇,活的也离奇,但你是我儿子,你好好活着,不管怎么活着爸就高兴。”
我说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
燕子在屋里睡觉,吃饭都是音音给她端进去。燕子的心情,我们能理解。若没有卜算子的保证,燕子早就痛哭失声了。
天没黑,我也没什么事儿。就在嗷嗷家的院子里,练习张传龙教我的那些拳法。月月看见,说我正月十五贴门神,晚半月。还说花拳绣腿都算不上,不中看也不中用。
我回她说你懂什么,这都是实用的。女孩子家家练的才是花拳绣腿。
月月往屋里看看,一笑置之。音音在屋里陪燕子,我知道若不是顾及音音的面子,她肯定得和我比划比划。
这时候卜算子插了一嘴,对月月说:“小飞练这些,比你说的花拳绣腿强上千百倍。”
这老头边说边笑,那意思明显是说月月是个外行,就会几招花拳绣腿。
月月哼了一声,趁机说道:“光说不练有什么用,是骡子是马牵出来蹓蹓就知道。”
卡算子笑着点点头,对我说:“小飞上,我看好你啊,你那几招绝对是上乘功夫。”
这老家伙,有点儿和老烟鬼像。挑事不嫌事大。反正也不关他的事儿。这月月吧,人是泼辣了点儿,但她也不可能招呼一个老头儿试试吧。所以对我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还挑衅地看着我。
卜算子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月月就摆好了架势。
我是会练不会用,这些招式,再好用,如果没人教你怎么用,都只能是花架子,有武术根底的人,能悟出来。我刚好就是没一点儿功底的人。
月月一摆架子,我就开始练上了。我就是把那些招数从前到后练一遍。因为心里想着要用那些招数。所以只管冲着月月练,月月总归是有根底的人。她笑嘻嘻躲避着。等到我最后一招使出去,只还一招,就把我掀翻在地。
我汗死,若不用这些招数,以我现在的灵活和迅捷,也不至于劳败得这么惨。我四脚朝天,月月哈哈大笑。
卜算瞪着我,捻着胡子问:“没人教你怎么用?”
我没好气地说,会练就不错了,这两套拳路不好使。
卜算子嘿嘿嘿嘿笑着摇头,叫我看着。他冲月月欺身而近。月月本能反击。卜算子用的,就是我刚才用的招数。这老头儿学东西真快。三下两下,把月月逼得手忙脚乱,只有招架,毫无还手之力。直喊认输认输。
待卜算子停下来,月月一跺脚回了屋子。
卜算子招呼我过他跟前,一招一式给我讲解。
我由衷地说:“表舅爷你真好。”
卜算子说:“一般,我对嗷嗷,那是真的好。晚上你得陪着我进古墓,我不想欠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