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守业在毁诺城“装饰”家族议事大厅的时候,寻药宝船离澈桑大陆已不足五万海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风远途、青衣使的伤势好转,船上众人心情总算是好了一点。
这一日,风和日丽,海风徐徐,甚是惬意。
船头,徐老和风远途并肩而立。遥看远方天高云淡,白鸟振翅,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
甲板上众孩童在嬉戏,妇女在针织浆洗,秦武士们在休憩,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风雪异缓步走上甲板,看着众人熙熙攘攘,一时不知身往何处去。孩童们的嬉笑声,以往是最有吸引力的,秦武士的聊天打屁,平时也是自己喜欢旁听的。可是现在,竟然都失去了吸引力。
似乎一夜之间,某些东西就蜕变了。
云秦律:男子十四,为成人,战时当服兵役。
自己已经十四岁了,是成年人了。一切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快得让人猝手不及。
成年人应该肩负起成年人的责任。可是在黑水冥蛇来袭的黄昏,为什么红衣使却把自己夹带在妇孺里面,不让我出去接受战斗?
难道是因为自己武力不够只能是一个累赘么?
那一战爹爹和青衣使身受重伤,而红衣使,那个笑容爽朗的汉子,那个剽悍勇武的汉子,真的就这么永沉无尽海底么?还有失踪的几位秦武士,虽然平时不是很相熟,但总归是自己人。他们竟然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么?客死他乡,尸骨无存。生命是多么脆弱啊。
万丈海底,该有多么阴森,多么黑暗,多么寂寞啊。
风雪异脑中思绪万千,不觉已走近船舷。海水清清,一波接一波拥着宝船,风雪异耳边又响起忧伤凄切的招魂曲。
丝绸大陆的勇士们哟,听我说哟,!
天不可上啊,上有黑云九万里,
地不可下啊,下有九关与八级。
东不可往啊,东有旋流天底,
南不可去啊,南有豺狼和狐狸。
西不可向啊,西有流沙千里,
北不可游啊,北有冰雪覆盖大地。
惟愿我,云秦的勇士啊,快快回故里,
衣食勿顺问,云秦国好天地……
红衣使、众秦武士的笑颜,黑水冥蛇昂首吐信的狰狞模样走马灯也似变幻,更有早逝的温柔母亲,泪光殷切的影像,光影变幻,纷至沓来。只觉大脑纷乱欲裂,胸中一股郁结之气,迅速上冲。
风雪异再也忍不住,啊的大叫出声。
这一声便如龙吟虎啸,声闻九天!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从口中发出,针织浆洗的妇女猛地打了个颤,铁针扎在手指上,秦武士们“啊呀”一声。满船人的目光都齐齐向他投来。
风雪异兀自不觉,仍在长啸不止,双手却指天画地,在虚空画出无数玄奥难测的符号来。那符号一经生成,便一道道自动加持出去,于虚空中弥漫涣散。但觉耳边风声呼呼,海水激荡,宝船竟微微颤动了起来。
风远途和徐老对视一眼,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讶异,一起走过来。
只见风雪异得周围,已经被高速旋转的风围成了一个域场!而风雪异的正前方,茫茫海域之上,居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暴带!
风云激荡,数万吨海水被狂风卷起,在空中盘旋翻卷,复又倾泻下来,激起万千水花,海水中无数鱼虾鳖海蛇海藻等物齐齐抛洒出来。
风暴所过之处,海面便似一块蛋糕被齐齐地切了一刀,海水被一股大力排开,露出一条狭长幽深的海沟来。
宝船再也保持不住平稳的船身,左右摇晃起来。
众人见此异象,惊得呆了。只是徐老和风远途在,不敢大声议论。
风雪异这一通长啸,足有顿饭的功夫,而因他发声而生成的海面那道狭长幽深的海沟,竟如大海蟒般矫矢游动,蜿蜒盘旋,周围数十里海面,俱不得安宁。宝船只有开启了防护罩,才能在这天灾一般的异象前保持平稳。顿饭工夫过后,啸声渐渐停歇,海蟒渐渐缩小,几个漩涡过后,海面终于平静。风雪异双手结印,低垂眼睑,身体周围的域场也渐渐消失。而众人早已惊得呆了。
毕竟是父子连心,风远途第一时间走上前,往风雪异肩头一拍道:“雪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适-------”
一拍之下,风雪异竟软绵绵的倒下了。
双目紧闭,面如淡金。
风远途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寻药船二楼百草厅,乃是白衣使专用的厅堂。此时厅堂内临时搭起了一张床,昏迷的风雪异就躺在上面,风远途坐在一边,此时不复平日的洒脱模样,满脸焦急之色。
能不急吗?老风家人丁艰难,风雪异又是他风远途的亲生儿子。
厅东头小药鼎,正在煎煮着草药,冒出袅袅药香。徐老在亲自打理火候。白衣使满世界找医书,翻来翻去也找不出个什么答案。
“白衣使!雪儿究竟是怎么了?”风远途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这个-------请恕属下无能。雪哥儿的症候,极其怪异,闻所未闻----------属下一时间也不知是何起因,故而不敢下猛药。不过,从雪哥儿身体无恙,经脉未损的情况来看,属下料想雪哥儿大概是一时痰迷心窍,二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有感而发。可先静养几日,以安神清心之药服之,属下也可趁机会多找找古籍,看是否有类似的症候,再行商酌。”
风远途闻言沉吟不答。徐老一边扇火,一边悠悠的说道:“风老弟不必担忧,我料雪哥儿必不会有事,没准还会落些好处也说不定。且让他好生休养几日再说。”
风远途叹道:“那就承您吉言了。”当下也颇无奈。
风雪异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神光内敛。倘若能够内视的话,就会发现,他身体内所有的经脉都空荡荡的不存在一丝灵力,包括丹田。
而丹田中的那头神龙,此时也是神色萎靡,两眼无神,身量缩小了许多,趴在丹田内一动不动,奄奄一息。
就算是再剧烈的打斗,也不可能将他身上灵力消耗到如此地步。似乎他身体内的所有灵力,是不被控制的被强行抽空!
灵力干涸,自然就会脱力而晕。
风远途自然不知道原委,轻叹一口气,扶起风雪异,将安神养心的药水一勺勺喂下去。
虽然身体不能动,但风雪异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前所未有的清醒,并且能够感知周围的动静。作为当事人,他自然之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只是苦于无力睁眼开口说话。
原来风雪异走到船舷边,心神激荡,张嘴长啸之时。只觉的脑袋内某处地域像是被打开,进入了一个新天地。又像是被尘封遗忘许多年的一颗种子,悄然破土。亿万个符箓登时爆烟花一般自然而然的生发,又在他的略略失控的大脑指挥下组合、排列。这些符箓一经排列组合好,便勾动天地元气,生成一记法术来。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一种威力极大的法术。恍惚间还知道这道法术名为:“风神之舞”。只是这种法术一经生成,便欲初试锋芒,搅动天下。长啸之下,风云激荡!将他全身的法力悉数抽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
风远途灌药的时候,风雪异心里在大喊:“爹爹!我不要喝这个药!拿回气丹来!我爱回气丹!呜呜--------”风雪异抗议不断,风远途自是听不到这发自内心的“呐喊”,最后还是被捏住下巴,苦涩的药水一口一口的灌下去。
风远途替他将被子盖好,又细细的看了一会风雪异的脸色,见他脸色虽苍白了一点,却并非大病之兆,略略安心。沉吟了一会,突然出手在风雪异头上敲了两记“爆栗”。
“臭小子,乖乖在此休息罢!但愿如徐老所言,吉人天相。只要你没事,以后我就懒得管你啦。你不念书也好,不练武也罢,又有什么打紧?”
“你若是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嘿嘿,老子非揭了你的皮!你老子我还指着你给继承老风家的香火呢。”
“喂喂喂,臭小子你听见没?”
可怜的风雪异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能回答他?见父亲趁自己昏睡捉弄自己,也是暗暗好笑。
好在风远途也只是自言自语,拍拍被褥后便起身走了。白衣使在隔壁仍满世界的翻看医书,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羊皮古卷,竹简等。
在休憩的紫衣使等闻讯过来探视一番后,也是微微叹息。感慨人生风云莫测,福祸难料。
正在翻看医书的白衣使忽地抬头道:“紫衣使你不是最擅算卦的么?给雪哥儿卜上一卦呗。”
众人轰然称是。白衣使又嗔道:“小声点儿!”一边催促紫衣使占卜。
紫衣使无奈,只得从随身布袋中摸出几枚古铜钱来,正色道:“这占卜问卦,询问吉凶之事,古来有之。只是后人学艺不精,才致使此事变为怪力乱神一类。待会儿若是卜得不甚靠谱,乃是我技艺未到家,却非是占卜不力。”
众人纷纷点头,说着话,紫衣使便把铜钱往地上一抛。金钱落地,叮当作响。
紫衣使往地上看了一眼,奇道:“又是“震惊百里”?这却奇怪了。”
青衣使呵呵笑道:“奇怪什么?”
紫衣使解释道:“此卦有声无形,初六变初九,下生一阳,震上震下,震惊百里!为动,戒惧,雷。乃是使大地震动,发生雷电之意。”
白衣使不满道:“你说了那么多,我还是搞不明白。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吉凶如何?”
其实何止是白衣使,其余人也被紫衣使一连串的专业术语整得云里雾里。
紫衣使沉吟道:“从卦象上来看,应无大碍。”众人乐道:“早说无大碍不就是了?”一言而心安,既无大碍,众人纷纷离去。
紫衣使却留了下来,望着软榻上熟睡的风雪异,轻叹道:“震上震下,震惊百里。震其苏苏,震行无情,能震亨通。雪哥儿,你若是能够承受住震行无情,自然就能够震惊百里,成就一番事业来。”
紫衣使在寻药人中,专司人文教化,所学庞杂,医卜星相无所不包。适才探望之前,他已自卜了一卦,正是“震惊百里”。
混沌初开之时,便有风雨雷电、地震火山等自然现象,世界运行,动静变化,这“震”卦便由此而生。
震卦代表着虽有突如其来的灾祸之事,但是圣贤君子不会因震惊而失魂落魄,仍能够谈笑风生,泰然处之,就不会有大损失。灾祸过后,咸皆亨通,大吉。这当然是有主观条件的,简单一句话:“造化”
紫衣使叹了一回,也自回去了。